兒潑喇喇躍水的聲音,喜歡泥土和農作物散發出的清醇氣息。牛子機智勇敢跑前跑後的伺候,還時不時地拿出橫笛吹幾首山曲兒。二奎嬸動不動說幾個笑話,再加上體貼入微的關心,讓我有一種舒心愜意的感覺。快到山東境內時,日子緩緩地移動,腳下的路程也在縮短。牛子說:山東武城有他的舅爺爺,是個鐵匠,人雖上了年紀,但鐵藝精湛,以前曾是隨軍造箭簇的。後來打仗用起了洋槍洋炮,他不得不回到故地。這次順便讓他打製些種樹用得著的工具帶回山林,也算一舉兩得。
對於牛子的耿耿忠心我特別感激。他總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想出最好的解決辦法,解救山林於水火之中。那年根生被日本鬼子抓了以後,飛絮派牛子去送飯送錢,打算買通日本人。牛子腰裡揣了塊石頭。他做了兩手準備,一旦不成事就和小日本鬼子拼命。後來被日本兵放出的狼狗咬了幾口,回來後破口大罵小日本,把碗內煎好的草藥都摔了。再後來,他燻了幾隻放了砒霜的山雞到城裡等日本兵出來時叫買。果然兩個日本兵被濃烈的樟茶雞香引誘過來,大模大樣地搶走了。牛子假意跟在身後拉著哭腔大喊大叫:“皇軍行行好,我還等著用賣雞的錢給奶奶買藥呢……”日本兵回身嚷了一句“滾!你的死了死了的有”,便迫不及待地邊走邊大口大口地吃著雞肉。牛子見大功告成,閃身混到人群中,尾隨著去偷窺日本兵是怎樣地“死了死了的有”。
兩個日本兵又走到一家繡坊前停下,打算進去搶幾件枕套或鞋墊什麼的。哪知腳還沒跨上繡坊的臺階,猛地捂著肚子滿地打起滾兒來,嚇得人們紛紛逃避,躲到巷子裡探頭探腦不敢出來。一會兒兩個日本兵七竅流血,橫死在街面上。牛子也算報了仇,買了二斤點心興高采烈地回到山林……
往事如一串子彈射入我的腦海,是痛惜、是留戀,還是如霧茫茫的一片懷念?一時也說不清。
我記憶的斷缺是今天下午:我們走得人困馬乏,遠遠地看到山腳下有座孤零零的小客店。客店門前紅色的酒幌在風中飄蕩,給人一種家的親切和踏實。我喜出望外,恨不得一下飛到這家客店歇腳打尖。
到了客店牛子卸了車,牽著馬去飲水,他說順便在野外割些青草留著路上餵馬。我和二奎嬸進了客店。客店掌櫃是個鬚髮全白的駝背男人,眼睛滴滴溜溜地瞅著我們。把我們領到客房裡以後忙裡忙外地送茶水點心。
二奎嬸問:“掌櫃的,你們這兒沒有夥計呀?”
駝背掌櫃說:“沒有,離村遠,生意又難做,自己餬口也是勉強的。”
二奎嬸說:“那你先準備些飯菜,我們的車伕回來就開飯。我們的爺可餓了。”
駝背掌櫃說:“小店貧寒,只有米酒和家常小菜,你們爺細皮嫩肉不知能不能嚥下。”
二奎嬸說:“你只管準備好了,我們爺很隨便。”
誰料想喝了茶水吃了點心就犯起困來,哈欠連天口水漣漣。不由自主地倒頭呼呼大睡。醒來才知道遭了暗算。
正在我陷入回憶不能自拔的時候,二奎嬸披散著頭髮走進洞裡。她的腳步聲慌亂、細微,像秋後的小雨,沒有一點聲息。我盯盯地看著她,她張了張嘴,像一尾臨近窒息的魚。她的小腳似乎抽搐了一下,跪在我的面前,用手摸著我的臉,鼻口中的氣息火辣辣噴射在我的臉上。她失態地舉動如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流迅速傳遍我整個身體,我明顯地感覺到她的心臟在不停地顫慄著、顫慄著……她的眼神空洞,又動了動嘴唇,什麼也沒有說。
洞外有人粗聲粗氣地喊:“洞口擱了個玉米餅子,想吃出來拿,不想吃給老子省下。”
我問二奎嬸:“你到底怎麼了?他們把你怎樣了?你說呀?”
二奎嬸突然抱住我的雙肩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說:“我怎麼能對得起死去的二奎子呀,死了我也沒臉見他了。太太——這夥土匪根本不是人,是牲口,他們把我給……”
我楞了。從二奎嬸緊促的呼吸和潮紅的臉膛,我可以想到她已受辱了。
在我的意念之中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我們現在已經走上了絕路。這是什麼世界?江河倒流,日月顛倒,人類文明返回混沌初開,人都快要四爪落地重新爬到樹上去了。八國聯軍的搶劫焚燒,日本鬼子的血腥殺戮,而現下還要經受我們自己同胞的欺凌……我想不透,永遠也想不透。人常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好的風水什麼時候能夠轉到我們山林人家呢?
我沒有安慰二奎嬸,也找不出任何安慰她的話語,我知道她這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