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有些激動了,大聲說:
“不,你已經愛上了他!高根生給你的愛是假的,你一直生活在自欺欺人的日子裡。”
我因為被她點中了我的要害之處,一時也尋找不出一句恰當的話回她。半天,我用另一種很溫柔的語氣和淳妤說:
“我很奇怪,怎麼在我多次和野原君的會面中,從來沒有聽說過你們曾經交往過的事情,和你們在日本的往事。”
淳妤長嘆一口氣說:
“也許是不方便,或者是不願意提起吧。”
我關切這個影子能不能甩掉,便單刀直入:
“你要陪伴我一直住下去嗎?”
她說:
“自然。假如你不殺一點紅我將要永遠陪伴你下去,一直到底。”
我問:
“我們和以前的關係一樣嗎?”
她說:
“姑娘就是副姑娘的架子,都做了階下囚了,還要我像以前一樣伺候你?”
我說:
“我難道只有殺了一點紅,我才能獲得自由嗎?”
她憤然地回答:
“不殺她也可以,那你必須去死,要不高根生一夥是不會再露面的。”
淳妤走了。她也許離開了公寓,也許回了閣樓。我簡單地換了一套旗袍拿了一把摺扇,打算去霞飛夜總會安排一下。可是當我帶著滋芽要走出公寓的時候,幾個穿便衣的憲兵擋住了我的路,很禮貌地說:
“姑娘,對不起,外面很亂,我們得為姑娘的安全考慮,請姑娘回去吧。”
我折了回來。我沒有狡辯,我不明白,怎麼偏偏我租的是淳妤的公寓?細想,這又沒有什麼蹊蹺的,他們的用意全都在我的身上,我是插翅難逃。
我上了樓。腦子裡全是關於淳妤的疑團,滋芽在我的身邊默不作聲地站著,有一種寂寥的感覺襲上我的心頭。我感到疲倦滲到了自己的骨頭裡。我明白,我以後應該怎樣再和淳妤很友好地度過這段時間。
我走到視窗,開啟窗戶。窗外是明媚的陽光和盛開的鮮花,空闊的街道和往復的日本汽車。只有少數的冬青樹失去了生命,街面上基本沒有行人,被日光照射著,發出慘白的光,冷漠得可怕。遠處日軍在演習,隆隆的炮火在汙濁的空氣中瘋狂地翻滾著,遠方放任的煙霧在藍天中飄零。門口的便衣憲兵,手裡拿著報紙假裝看著。我走到衣鏡前看著悽楚的自己,幾年以前,我還是一張潔白的紙,可是幾年過後我的身心沾滿了塵埃。我異常地思念我的山林,不管它是文明的,還是的落後的。
世事多變與生命的飄零。八月的梅城還是驕陽似火,可不知是那一種情緒主宰著我。我有些冷,有些害怕。我不知道我思念的高根生現在身居何處,他也許正寄居某個角落,也同樣思念著我。
以前我是多麼需要孤獨,可是現在卻害怕孤獨。人就是個複雜的動物,總是喜歡錯位生活,得到時隨便揮霍,失去又苦苦追尋。此刻,我失去自由才明白,我是多麼的孤獨。難道我應當感到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可貴?讓青春在骯髒的市場上出賣,繼續讓自己在醉酒一般的生活裡消耗,永遠不要看到殘酷的現實與冷漠的人情,我為什麼不以年輕的生命去奢侈地揮灑,長江後浪推前浪,明天,後天,再後來的日子,我就成為一團死肉,這樣的人生軌跡大可怕了。那與行屍走肉決無二樣。我決不能為自己設定這樣的人生!我開始佩服淳妤,她是在為她那個加害鄰國的祖國出力,甚至變得那麼冷酷、殘忍,一時連人性也不復存在。那麼,我為我的國家還能做些什麼呢?時間在我富有正義感的想象中滾動,我現在太需要自由了,就像蝌蚪沒有成為青蛙時,需要水一樣。
淳妤每天回來得都很晚。她每天出去時都要過來和我打招呼,而且她每天都說霞飛夜總會的事情,和一點紅、紫媚等姑娘們的事。她還告訴我說姑娘們問到我時,她說我們的冰姬老闆去上海灘考察別的夜總會去了。我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她的女僕吉子和我的女僕滋芽陪伴著我。吉子是個性格內向的日本女孩,聽說她曾經做過慰安婦。她很細心,照顧我很周到,她常常把我散亂的書籍整理好,把茶具清洗的非常乾淨。我抽菸的時候她很有眼色地給我點火,我的臥室中總是有準備好了的點心。
可直到有一天,我平靜的日子被全部打亂。
那天,當滋芽拉上樓下最後一條窗簾的時候,告訴我說:
“淳妤還沒有回來,也沒有來電話,吉子急得跑在門口等待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