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在齊國呆了幾年,倒也不知不覺就習慣了。
先喝一口茶湯,讓自己在微苦之中略得幾分清醒,然後似不經意地道:“他們都是怎麼傳的?”
“我給你讀一份蒼狼鬥場出具的戰報吧。”顧師義取出一張邸報,放遠了看,唸經似的:“天下第一神臨姜望,於蒼狼鬥場,挑戰草原天驕。苦戰穹廬三駿四千餘合,難進寸功。又戰當代‘忽那巴’,頻頻受挫……最後以微弱優勢取勝。”
姜望口裡的茶湯噴出來。
“怎麼?”顧師義瞧著他:“我還沒讀完顏度在此戰裡的精彩表現呢——說起來你這也受挫那也受挫,左支右絀,疲於奔命,最後是怎麼贏了的?”
姜望哈哈一笑:“具體情況還是以這份戰報為主吧,顧大哥你慢慢看。”
顧師義道:“啊。你現在是天下第一神臨了。”
姜望自己不會這麼說。
至少比起能夠正面與天工真人對轟的凰今默,他自認仍然是要輸半籌的。
凰今默不死不滅,可以無限燃命,她的力量層次幾乎可以恆定在燃命的狀態,這是任何人都無法企及的優勢。
姜望可以身成三界,那並不恆久,可以仙念洪流,那更是用則兩傷。
當然在正常的、壽限五百一十八歲的神臨修士中,他的確可以稱得“最強”之名。現世雖然廣袤,天驕無數,但最多就是有人能在此境與他勢均力敵,如王長吉,如都在龍宮表示自己有底牌未出的鬥昭、重玄遵……他們都有這樣的可能。
但不存在有人能戰勝他。
因為他已經確確實實,觸控到了這個境界的極限力量。旁者最多並肩,不可能走到前面。
現在回想當初重玄褚良在點將臺同時指點他和計昭南、重玄遵的從容,那真是最早刻畫了他對頂級神臨的想象。彼時驚為天人,敬畏至今,但現在的他自己,也完全可以復刻。
不過這天下第一神臨之名,姜望自己認不認不重要。
草原人必須要替他認。
蒼狼鬥場如果不坐實他天下第一神臨的名頭,那被他“艱難擊敗”的幾個草原天驕,此後聲名何從?
那可是穹廬三駿,那可是當代忽那巴,他們聯起手來,怎麼可以輸給一個並非天下第一的人?
姜望道:“顧大哥當年獨闖赤龍潭,劍掃野狐社,稱名天下第一豪俠,那才是真正值得傳頌的天下第一。我如今不過是有些勇力,算得什麼?”
顧師義笑了一聲:“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虧你翻撿出來。”
姜望道:“不是我簡單就翻撿出來,是你做過的事情,這個世界記得。”
赤龍潭、野狐社,都是赫赫有名的邪道勢力,為禍多年。顧師義一人一劍,將之掃除,才成為天下游俠的精神領袖。
人們尊敬他,不是因為他的強大,而是因為他的俠義。
顧師義看著他:“你不以勇力為恃,看來是有些人生理想了。”
姜望道:“還在想。”
“慢慢想。”顧師義拍開酒罈的封泥,輕輕嗅了一下:“你還很年輕,不必急於確立人生。”
姜望把酒碗排開,隨口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顧師義提壇倒酒:“你劍斬莊高羨的訊息,已經遍傳天下。我方知你的鬱結是什麼。怎麼樣,如今飲酒,能盡興否?”
上一次兩人相聚,姜望喝了三碗名為滄桑的酒。
只喝三碗,就不再喝一口,因為他還要往前走。
今天的姜望只是反問道:“顧大哥今日能盡興飲酒嗎?”
顧師義哈哈大笑:“好像不能!”
姜望沒有問他來草原做什麼,只道:“當時陪顧大哥喝酒的那個人,現在還有聯絡嗎?”
顧師義道:“那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了。”
“此後都不想再見?”
“不會再見。”
姜望頓了一下,道:“那太遺憾了。”
顧師義並不說話,只是端起酒碗,姜望舉碗相碰,一飲而盡。
又倒滿,又飲盡。
從弋陽宮裡帶出來的兩壇酒,就這樣喝了個乾淨。
顧師義起身道:“你不是想看洞真的風景嗎?隨我來!我當讓你見‘真’!”
姜望跟著起身了,才問道:“去哪裡?”
顧師義黑金兩色的御風袍展在空中:“去宰了呼延敬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