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苦楚,皆因入世;可修士修道,又怎可不入世一遭?
曲陵南摸了摸腦袋,她想不明白這個矛盾。照她的意願,自然是終老山野也沒什麼不好。然她所照料之人,無論是那個傷春悲秋的孃親;抑或這個本領高強的師傅,他們都不甘於偏安一隅,他們的心很大,想得也多。
再怎麼精心照料他們,為他們傾盡全力,也無用。
曲陵南嘆了口氣。
她慢吞吞地挪回床邊,挨著師傅坐下,自懷內儲物袋中掏出一柄斷齒木梳,替她師傅梳了梳那頭妖冶紅髮。孚琛仍舊如沉睡般一動不動,曲陵南摸摸他的胸口,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確定他還活著,便放下木梳,拖著腮道:“師傅,你要醒來不曾?”
“師傅,你還待多久方會醒來?”
她師傅照例無話,小姑娘也不氣餒,只是今日頗有些沒來由的遺憾,大概是身子一日虛過一日,她的心情未免有些低落。但她很快又笑了,高高興興道:“師傅啊,你快些醒來,幫我揍畢璩師兄,他打了我一巴掌,我記著呢。”
“不過別揍太過,他也是腦筋一時糊塗而已。我娘糊塗了一輩子,他才糊塗一時半會的,不大要緊。”
“罷了你還是別幫我揍人,等我傷好了自己動手。”
“師傅啊,你說為啥一遇上那等情愛之事,好好的人就會變蠢?畢璩師兄多講規矩一人,平日門規道義,張嘴就來,可事到臨頭怎的又不說門規道義了?還有我娘,若她曉得我下山去宰我爹,恐怕哭都要哭死吧?”
“可我那個爹分明不是好人,我瞧畢璩師兄看上的那個小娘們也不算好人,為啥明明不是好人了,還要對他們好,給自己添沒完沒了的麻煩咧?”
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眼皮愈發重了,頭一歪,靠在他師傅胳膊上嘀咕道:“師傅,你醒不來也挺好,若是往常我這麼挨著你,早讓你摔個百八十回了。嘿嘿。”
曲陵南傻笑了幾聲,貼著師傅身上柔軟的道袍閉眼睡去。
睡夢中忽而覺著無比炙熱,曲陵南睜開眼,發覺自己身處一片紅到發紫的岩漿烈火當中。到處是噼啪燃燒之聲,熱浪襲來,幾乎要令人呼吸艱難。她足下一道狹隘破舊的石橋,兩旁皆是烈焰紅漿,火星間或濺起,於衣襟上瞬間燒破一個小洞。
可那橋對面,有一人藍袍著身,仰頭直立,雙臂微張,掌心源源不斷吸納焰火,曲陵南揉揉眼定睛一看,那人分明是她師傅。這個師傅倒是一頭烏髮,與記憶中無異,可他面無表情,目光冷漠如冰,全無往日半點佯裝的謙和溫良。
“何人膽敢擅闖我紫府?!”那人眼睛眨也不眨,一張手掌,頓時捲起兩邊巨大火焰,呼的一聲朝曲陵南直接撲去。
曲陵南一句“師傅”給憋回胸口,倉促之間,不得不雙臂交叉握拳擋在胸口,三昧真火轟的一聲於全身形成一個防護罩,那岩漿炙熱卻傷不到她分毫。此時她也顧不上思忖這是何地,自己又為何有靈力使駁火術,她只模糊覺著,自己應是墮入夢魘當中,常言道夢與現狀必然相反,那師傅變成陌生人,自己又有力氣打架,也不是什麼奇事。
可即便是在夢中,曲陵南也極其惱火,師傅怎可不認得自己?這種事,便是做夢也不許!
他要不記得,那便打到他記得!
她一躍而上,半空踩出姿態飄逸的縱雲梯,左手一招虛空劍訣已至孚琛面首,然這夢中的孚琛依然本領高強,也不知他如何做。一堵火牆驟然間擋在小姑娘身前,曲陵南清清楚楚見到孚琛俊美的臉上冷酷之極,嘴唇微微一動,說出兩個字:“找死!”
那火牆頃刻間宛若網罩鋪天蓋地壓了下來,將曲陵南整個收入其中,漸漸縮緊。雖是做夢,可曲陵南分明能察覺那排山倒海的壓迫感與火焰燒灼面板的痛楚。她苦苦支撐,卻不得不越縮越小,不出片刻便要被這團火罩吞噬殆盡。可小姑娘心中不服,她想師傅是我的,不記得我已然夠糟心,怎可在夢中還被他宰了?
小姑娘大喝一聲,三昧真火自內而外轟然迸出,火光閃亮比之紫火更甚百倍,她低頭見到自己渾身透明,宛若每個毛孔皆滲透了三味真火,整個人成為那真火最直接的載體。她在這團火光庇護下慢慢站立,抬頭之間,只見師傅冷漠的臉上也現出詫異。小姑娘嘿嘿一笑,雙足一躍,沖天而起,左手一伸,一柄劍意化作的長劍直劈孚琛右手所連的火鏈。孚琛身形一退,可卻沒料到此乃虛招,真正的實招卻是曲陵南右手。她飛到半空,右掌一張,一道青色火光飛出,一把將孚琛左手火鏈截成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