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半、七點半、八點半、九點半……了不起!早該開工的員工還賴在床上,原本熱氣蒸騰的稀飯不再冒煙,軟包子得了硬化症,果汁沉澱物增生……
他的耐心用罄,推開面前的稀飯,衝到亮君的臥房前。
推開木門,閨房二字沒在他心裡製造任何障礙。
“尹亮君,你給我起床!”他朝著她的背吼。
亮君沒反應,她的“耳朵”放在化妝臺上。
“我數到三,馬上起床,一、二……Shit!”
他看到她的“耳朵”了,大步跨到床邊,跪上他昨天躺的老位置,扳過亮君的肩膀。
用力過猛,他的兇狠動作刺激她的腎上腺,亮君眼睛瞪得老大,清醒。
確定是他——一個很愛發脾氣卻無害的老闆,她輕吁氣。
“老闆,早安!”聲音軟軟,腎上腺素恢復正常供應量。
“九點半了,你認為是說早安的好時間?”
“這麼晚了?對不起,我馬上起床。”
“最好是快一點,今天的工作會把你逼到半夜三點才能上床。”他下重藥,轉身出門。
“喂,等等好嗎?”她說話,聲音仍然慵懶。
“有事?”他回身瞪她。
“昨天,我作了很棒的夢。”
她的夢關他什麼事?他是老闆、她是員工,除非她夢到讓老闆一夜致富的方法,否則一概與他無關,不過,一夜致富……憑她?算了吧!
但靳衣還是坐下來,凝視她的臉,傾聽她的聲音。
為什麼?他對自己的行為作不出合理解釋,大約是……嗯,對了,是同理心,因為昨夜他也作了不錯的夢。
“夢見什麼?”
他的聲音很酷,彷佛對她的夢不感興趣,不過,亮君聽不見他的語調,只讀出他的唇語,讀到……他的“關心”。
“我夢到在飛,我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往下望,下面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原和嫩黃色的小花,還有幾頭黑白相間的乳牛。我縱身往下一跳,手張開,飛起來,我飛高飛低,一下子飛到乳牛頭上,一下子飛得跟小鳥一樣高,我摘了很多黃色小花,風吹,花香圍繞著我……”
她很愛很愛講話,常常一開口便停不下來。
靳衣看著她的叨叨不絕,猜想,是不是聽不到聲音的人,分外珍惜聲音的存在。
“我常作夢,每次醒來,媽媽看見我開心,就問我:”你是不是又作了飛行的夢?'然後,她會靠到枕頭邊和我並躺,聽我說夢見什麼。“
以前,有媽媽聆聽她的夢境,現今,媽媽不在,她的夢少了聽眾,她的心情少了安慰。
“為什麼老作飛的夢?”他問,這回口氣不再不耐。
“小時候我在陽臺上面撿到一隻小鳥,牠的翅膀受傷,我用衛生紙盒替牠做了個臨時的窩,我是獨生女,再加上耳疾,所以很少出門、很少結交朋友,小鳥便成了我的新朋友,我不斷對牠說話,細心照顧牠,我們擁有一個快樂的暑假。
有天下午,我發覺牠能鼓動翅膀在房間裡面飛了,我笑著為牠拍手喝采,然後,牠居然從半開的窗戶飛走了,我哭得好傷心。媽媽回家,告訴我,天空是小島的家,牠想回家並不代表牠不喜歡我。
我告訴媽媽,等存夠錢,我要買機票到天空拜訪小鳥的家,從那時候起,我便經常作‘飛'的夢。
我們一直沒存夠錢,因為我們要買房子,房子買了,爸爸媽媽卻相繼生病去世,雖然我沒機會正式拜訪小鳥的家,我卻在夢裡去過好多次。“
樂觀是父母親留給她的最大資產,也許她不夠有錢、不夠“正常”,但她的心澄澈透明,開朗進取,值得人們羨慕。
“所以,你作夢很開心?”
父母親去世、夢想無法完成,她還能替自己找到快樂泉源,誰敢說,她不是能幹女生?
“對,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今天一定不會被你罵,會把每件事都做到一百分,你會對我刮目相看,你會……”
“我沒見過比你更愛講話的女人。”他堵住她的話。
“沒辦法呀,我很慢才學會說話,一旦擁有表達能力,我就捨不得割棄,知不知道,當我第一次聽見聲音時有多震驚,我覺得聲音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我非要一直說一直說一直說,說到……”
“說到舌頭爛掉。”悶悶地,他接話。
靳衣不捧場,因為她的話語帶給他淡淡憂傷,她說聽到聲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