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拍水的大掌,緊緊握牢。
他感覺她的實體存在,內心狂喜,在即將失去知覺的片刻間,猛生神力,在近乎迷離縹緲的水中世界裡,將她拉近胸前,吻上她的小嘴。
兩人唇瓣一接觸,又如同火燙般地分開,她驚慌、他滿足。
流水滔滔,世事匆匆,澄清明亮的湖水逐漸變得模糊混濁,吉利逐漸失去意識,再也見不到心愛的合歡,只能感覺她那柔軟的手掌,而他更是緊緊握牢她的柔荑,不願再放。
她是他的新娘子,他找她好久了,他愛合歡……
魂魄悠悠,吉利好像浮出水面,看到湖邊有人圍著他的屍體痛哭。不是他的屍體,那是香消玉殞的合歡!
一箇中年男子哭道:“你說死就死啦!也不想想我養你那麼多年,花了多少錢!你真是來討債的死丫頭啊!本來想把你賣到妓院,多少可以拿些本錢回來,不然隨便把你嫁出去,也可以敲些聘金!可你就這樣白白死去,我還要給你出棺材錢哩!告訴你!老子沒錢啦,草蓆裹起來就把你埋了;算了,也不要浪費那張草蓆了,渾家的,把她的衣裳剝下來……”
“你這沒良心的!她還是個大閨女,怎能叫她光著身子!”另一箇中年婦女先罵了幾句,也呼天搶地起來。“合歡啊,本想叫你採了藥草,再拿去賣個好價錢,你怎麼不小心就給我淹死了啊?你死了叫誰來煮飯洗衣?還有你弟弟妹妹怎麼辦?沒有人喂他們吃飯、幫他們洗澡了!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好不容易清閒下來,如今又叫我吃苦了,嗚!”
幾個小孩站在旁邊,垂著鼻涕哭道:“大姐呢?大姐怎麼不醒過來?”
“她死了啦!”中年男人大掌拍下,喝道:“喂!你們這兩個別人生的雜種,從明天起,替你家大姐下田耕種!”
“什麼雜種!”中年婦女抹了眼淚,捲起袖子。“死沒良心的,他們也是我生的,如果你死掉了,你也要自己的孩子被人罵雜種嗎?”
“死淫婦,你敢咒我?!說!你是不是揹著我生雜種!你看看,阿狗這狗樣子,一點也不像我!”
“臭烏龜,你自己跟李寡婦眉來眼去,也不知道在外面生了幾個雜種!”
“你這個專門剋夫的掃把星,我受夠你了,像只大母豬一樣,每年就拼命生孩子,我的田地都被這群小豬吃光了!”
“你才是發情的大公豬!你不想生,我還會大肚子嗎?”兩夫妻吵得不可開交,孩子們嚇得大哭。以前爹孃吵架,大姐會帶他們出去,可是,大姐不動了!
幾個上山幫忙的村人搖頭嘆氣,合歡屍骨未寒,這對夫妻已經在死屍面前吵起架來,可憐合歡生前被未婚夫拋棄,死後也讓繼父繼母糟蹋!
吉利氣得摩拳擦掌,想要上前揍那對夫妻,卻發現自己沒有形體,只是一個飄蕩在空氣中的旁觀者。
就在此時,合歡從樹後走出。沒有人看到她,她只是冷冷地望著這一切。她已經從地府回來了,閻王說生死簿上沒有她的名字,要她回來。她本來滿心歡喜,準備還陽繼續和爹孃弟妹一起過日子。
可見到腫脹腐爛的屍體,她一顆心陡地下沉:難道她失蹤這麼多天,他們就沒來尋她嗎?再見到他們吵架,她這才明白!她在後爹後孃的心目中,只不過是個好用的下女兼搖錢樹!
過去他們對她頤指氣使,她並不埋怨,畢竟這是她所倚靠的家。特別在兆哥離棄她之後,她孤獨無依的心全放在爹孃弟妹身上了。
然而,這個家也不是她的家,她註定是個無人關照的孤魂野鬼……
“合歡!合歡!”吉利心疼地喊她:“你還有我啊!”
三百年前的合歡沒有聽到他的呼喊,但吉利感覺手掌被捏了一下。
從此,合歡在忘愁湖畔住下來,她的心傷很深,深到不願再轉世受苦。
她偶爾下山,站在窗外探望慢慢長大的弟妹,也到私塾認字唸書;每年的除夕,她一定站在柳樹下,等待那個不再回來的人。
風寒凜凜,物換星移,柳樹抽高,人兒變老,四十年在彈指之間過去了。
第四十年的除夕,她發現柳樹被雷打中,已經枯死,只留下幾條隨風飛舞的乾枯柳枝,像是暗夜的魔爪,刮扯著她的心扉。
仔細算來,他如果沒死,也是六十歲的老人了,年紀這麼大了,還不回來看故鄉最後一眼嗎?
眼見家家戶戶正在準備年夜飯,她突然覺悟,她還在等什麼?信誓旦旦的人兒都可以拋棄,更何況是什麼都不曾留下的家鄉呢?
她的心更正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