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臘羊肉焦綿合一,香氣漸起,送入口中,積澱在時間裡的陳香氣息,瀰漫口腔,悠然把我推入歲月的遼闊原野。這樣的臘味,確乎唯江南所有,而此羊肉,又原於北國,便也就成為北菜南做的標本。或者,是一種源於心靈深處的親近南國的鄉思。
南池子心情(1)
南池子在天安門以東,往北便是北池子,相間有一個東華門,再往東便是王府井了。大約是這樣的一個要道,南池子大街的行人總是多多,車也多多。有一段時間我便住在南池子,一個小小的四合院,灰牆朱門,很濃郁的古舊的氣息便也從這裡瀰漫開去。我那時以為,沒有在南池子的四合院裡住過,便不能算作真正在北京城住過。
住南池子的時候,果真會有一種古舊的心情,外出回來吱呀一聲推開來門,迎面便是合抱粗的古柏,有牽牛花柔情萬種地纏繞,地便是青磚鋪陳,上結幽幽的青苔,青瓦之上,綠草拂搖一方藍天,便是那院的角上,鄰人在一隻舊的缺了個小口的水缸裡放養著金魚,魚把悠悠的歲月悠遊得靜了,久了,也溼潤了。這時候不論人是從多麼繁華喧囂的地方回來,都是要清冷了來的。而具體是怎樣的冷清了來呢?倒是讓我很說不清楚的,就如我一到繁華喧囂的地方去心情便是要浮躁起來一樣,我也說不清是為什麼。似乎這樣的心情,也只有久居於四合院裡,才有較為真切的體驗,用語言來傳達,便是如釋夢般,難得有完整的清楚。想來都是這四合院的太古舊,是朝廷的人所造巨久居的緣故,我註定要被歷史浸染了。
南池子的四合院,自是這樣的讓我感受久遠的時光,但那是朝廷的時光,我有時候靜靜地呆在那裡,不做什麼,不閱讀也不看電視,而老在腦子裡想,那朝廷的人,是如何地在這樣的四合院裡發生愛情,飲酒品茶或者吹蕭,他們著長袍麼?竹布的或者藍土林的,喜歡作揖麼,是在哪廂有禮呢?這樣的想象無邊無際,隨著空氣飄浮,或者黃昏,或者正午,或者清晨,但主要的是在月夜,昆蟲在窗下鳴叫,稀落下去的行人由近及遠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還有偶爾疾馳而去的汽車或者腳踏車響動也改變不了的清幽裡,我愛想起朝廷。他們都使用燈籠照明,男人和女人走向一起的時候,便就是兩隻燈籠幽幽走向一起麼?
對於朝廷的事,我是很有好奇心的。我想不透的時候,卻是忽然發現有人對我也發生好奇來。這便是那些百國的友人。他們都是金髮碧眼,朝氣蓬勃而又嘰哩咕嚕,他們老喜歡打南池子大街走過。他們走過的時候,老喜歡在我的窗下駐足。我是恰好有一扇窗臨街,而那窗恰好又是一人之高。只是窗的玻璃很暗,因而我並沒有想到要去拉上窗紗。他們在我的窗下駐足,就把臉緊貼在窗玻璃上,十足好奇地往裡打量。第一次發現西國友人打量的時候,我只是感覺忽然屋裡暗了一些,又暗了一些,再就是好暗了一些,猛回首,那窗玻璃上竟然緊貼著五張西國的臉,他們要幹什麼?我不知道。不過稍稍片刻,我理解了,他們無非要這樣好奇地看一看生活在四合院裡的人,至於是要考察內面的男人是否還留著辮子,也是說不清的,但這以後,我知道我也成了四合院的一道風景了。
再以後,我對百國友人的好奇不以為然了,他們想看一個住在四合院裡的北京人,這才是理由。不過從那以後,我開始了注意桌上的衛生了。握卷或者寫作,甚而修正從未考慮過的坐姿。我想,我這是代表誰?是我?北京人還是朝廷時代的舊人?我覺得,還是朝廷靠得住一些。你以為你是誰?當人家好奇你的住所時,大約也就把人也投放進去。把我看成現在?朝廷?這隻有西國友人清楚,我並不理睬他。直到有一次四位碧眼金髮的西國女郎擠在我的窗下手搭涼棚朝裡看時,我給過她們一個飛吻,她們為之興奮。住南池子的時候,這樣的情況不是很少的。有一次我從外面回來,猛然發現有一群酉國友人站在我的窗下,嘰哩咕嗜朝裡面窺視著,那次我嚇了一跳,發生什麼事了?近去才知道,他們只是好奇。我那時候的心情忽然特別地怪起來,我略約留有十餘步遠看著他們,看著他們的表情,聽他們嘰哩咕嚕交談,打一種純西派的手勢,但我怎麼也猜不透他們此時此刻在交流著什麼,我忽然想起我那桌上有一盤魚骨刺,是午餐吃罷魚而未倒掉的,他們是否在研究那盤魚骨刺到底是中餐裡的什麼樣一道菜呢?很可能是。我站立略約有一刻鐘,等他們走了,有些遠去了,我走過去,站在他們剛才站過的位置朝裡看,這邊是一盤魚骨刺,一隻湯匙,一隻空的啤酒瓶子,另一邊是一臺電腦,一本開啟了的書。我想不出這有什麼可以讓人看好半天的景緻,更無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