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墳場做殮屍工——聽說那裡丟棄的皆是些被處決的死囚的屍身,沒有一具是完屍,都是肢殘體缺血肉模糊,有的被狼吃去了半拉身子,有的時日久了生出了蛆蟲,許多自稱膽大的漢子做了沒幾日這殮屍工的活兒便都跑了,說什麼也不肯再幹,唯有令兄,做了整整一年。後來皇上重新召他進宮,希望他能回心轉意迎娶公主,卻誰料令兄自己倒先一步提出希望皇上准許他去做仵作的請求,皇上一怒之下便準了他……”
“哈哈哈!”我驀地笑起來,把柳惜薇嚇了一大跳,道:“靈歌,你怎麼了?為何發笑?”
“這便是我的哥哥!”我驕傲地笑,“果然有個性!有魄力!有決斷!皇上罰他去殮屍,他就索性當了仵作,徹底斷了皇上和公主的念想兒,皇上以為能用殮屍這一既苦累又腌臢的活兒嚇住他,他便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去幹了仵作這行當,倒把皇上和公主逼到了絕地,不得不放棄招他做駙馬的念頭——哈哈!這便是我獨一無二的哥——唔!”
我正說得痛快,卻不料忽被柳惜薇飛快地伸出纖手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瞪著我低聲道:“你不要命了?!說了這麼些大逆不道的話!縱長了十個頭也不夠砍的!”
我握住她的手,輕輕拿下來,亦低聲笑著道:“怕什麼,砍了頭還有家兄給收屍,不會被棄荒郊的。——這麼說來還當真是怪可惜的,家兄不能娶官眷,惜薇便做不成我的嫂嫂了——看來只好便宜了那些既非官眷又不屬本朝十大姓氏族人,且不嫌棄家兄仵作的身份,不在乎後世子孫十代不能做官經商教書行醫,只能幹下九流的行當,不在乎死後同家兄一起葬在荒郊野外,不能穿好衣服、用好木頭做棺入土,不能在石碑上刻上‘岳氏某某’以供子孫後代掃墓祭拜……的女人了。這樣的女人還當真不大好找,即便她本人心甘情願地跟著家兄,只怕她的家長也未見得會同意。嘿!也好,有了皇上親自幫家兄制定的這些個篩選條件,不怕篩選不出對家兄真心以待的女人來!什麼生前死後,全是過眼雲煙,葬在哪裡最後也都會是枯骨一副,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圖個活得痛快麼!家兄是真正地痛快了!”
柳惜薇不由笑道:“今日又見了你的另一面,不愧是兄妹,果然對事情看得一樣的開。說得不錯,人生在世只為活得痛快,若事事都認真矯情,事事都遵循因果,不僅自己活得累,連帶著關心你愛護你之人也跟著一併受折磨。倘若能找到個真愛,何必管他是誰,何必管他曾做過什麼,只管去愛去珍惜就是了,過去的讓它過去,愛字當頭,萬事無罪。希望令兄能儘快找到真心之人,給你添一位好嫂嫂。”
我怔怔地望著她,她所說的一字一句宛如重錘般砸在我的心上,——“倘若能找到個真愛,何必管他是誰,何必管他曾做過什麼,只管去愛去珍惜就是了,過去的讓它過去,愛字當頭,萬事無罪”……多麼簡單的道理,為何我竟至今都未能堪透呢?!
目光緩緩地滑向廳內其它的角落,並未能尋到那個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只看見嶽清音立在那裡正同誰淡然有禮地說著話。忍不住微微一笑,心頭暖意頓生,撐了下巴扭臉望向窗外,發現這風雪夜色也並非那般地令人心中煩亂了。
正靜靜坐著,忽聽得有人在旁喚了一聲:“姐姐!”回頭看去,見是個英俊少年郎,身形雖瘦削卻十分地結實,正衝著柳惜薇叫姐姐,一手夾著棋匣子,一手還拉著急欲逃開的段慈。
柳惜薇便向我道:“這是內弟明威,一直參軍在邊關,前些日子才剛調回京來,做了侍衛統領。”說著又向柳明威介紹了我,我連忙起身行禮,他便也躬身回禮。便聽柳惜薇問向他道:“你扯著段公子做什麼?”
柳明威一把將段慈拉到身前,笑著向柳惜薇道:“姐!你平日自詡棋藝精絕,爹跟我皆不是你的對手,如今我可找著一個棋藝高超的人來了!倒要看看你還能狂到幾時?!”說著將棋匣子往桌上一墩,擺開陣勢就要布棋。
柳惜薇臉兒一紅,瞪了柳明威一眼,道:“胡說什麼!我幾時自詡棋藝好來著?!你在這裡亂嚷亂叫的,看叫人聽見笑話!”說著滿是歉意地向段慈點頭示意。
段慈胡亂地也衝柳惜薇點頭,就是不敢往我這邊看上一眼,不住掙扎著想擺脫柳明威的手,奈何柳明威執意想讓他同柳惜薇下上一盤棋,死活拽著不肯放他走。
我本想不令段慈為難而先行離去,又恐柳家兄妹多心,只好在旁默默坐著垂眸不語。段慈被柳明威強行按著坐到了柳惜薇的對面,連連擺著手欲推辭,反倒是柳惜薇大大方方地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