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這樣的事,老趙當然最著急了。如果說不清楚,一晚上的公分拿不上,還要賠償丟失的糧食。老趙辛苦一年的糧食本來就不夠父子倆吃,這樣一來肯定是受不了的。老趙於是讓隊幹部帶著社員挨家挨戶搜。第一天分的幾戶玉米還沒上倉,一眼就能看出多出來的痕跡。分的糧食隔了一夜只會少,不會多的。走到桂花家的時候大家赫然發現她家的倉子底下臥著一袋玉米!桂花正在準備把那玉米扛上肩膀。人贓俱在,大毛的臉上很不好看,父親的臉上也不好看。桂花見大家都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她,便知道有人暗算她。她說這袋子玉米不知是誰弄到這裡的,她正準備送下去。
老趙說:“好你個宋桂花,看你平日裡不言傳,原來是這號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桂花說:“這玉米是咋回事,我也不知道。”
老趙很生氣,說:“你說的意思是這些玉米昨晚上自己跑到你家來了?”因為人們對風流的桂花比較敏感,他很害怕別人誤會自己拿生產隊的糧食騷情寡婦,老趙對宋桂花依附薛大毛很不滿,一肚子的悶氣正沒處發洩。
父親目光犀利,他不相信桂花會做出這樣的事,但眼前的情況顯然對她不利,自己又不好替她辯解。薛大毛也覺得事情蹊蹺,質疑的目光讓女人不知所措。桂花“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哭得悽悽慘慘。大毛被她哭得不耐煩了,揮揮手讓人把玉米扛下去了。
偷糧事件讓桂花在村裡徹底抬不起頭來。隊上雖沒組織什麼批鬥會,但全村的女人看見她就吐唾沫,完全把她孤立起來了。我們興奮了幾天,回到家裡看見母親還是病怏怏的樣子,覺得這樣還不夠,於是就想了一個更加絕妙的主意。我們用桂花家的豬食盆拌上老鼠藥毒死了生產隊的牲畜,這下把事情弄大了!那時薛大毛的兒子拴狗在飼養室做飼養員,拴狗的女人跟著小叔跑了,他的父親薛大毛跟桂花一起鬼混,他早就對這個女人看不慣了,於是一大早就跑到公社彙報去了。公社幹部聽說有人偷盜糧食,又破壞生產,蓄意毒死隊上的牲畜——擺明這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問題很嚴重,於是派了一個工作組進駐梁家河。工作組進村後經過一番調查瞭解,認為宋桂花除了偷竊生產隊糧食,毒死隊上牲畜以外,還有嚴重的生活作風問題,於是把桂花和裝神弄鬼的王木匠一起抓了起來。
王木匠回來後重操就業,除了給人看風水算命,還拿神水給人治病。那神水聽說很靈驗,不管得了什麼病都可以治。王木匠聲名遠揚,鹿縣城裡的人甚至開著車來找他看病。但也有例外的時候,聽說馬家河的一個婦女喝了他的神水當天晚上就死了,那家人不依,帶了一幫子人來梁家河鬧事,最後還是父親出面才把事情平息下去了。
桂花和王木匠被押送到洛河公社巡迴批判。批判的時候他們被弄成了三花臉,被五花大綁站在臺上,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跟他們一起被批判的還有馬家河的兩個地主,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厚重的木板,上面寫明所犯的罪行。桂花的脖子上還掛著一雙爛鞋,在胸前來回地晃悠。我看見桂花的頭一直低得很低,長長的頭髮把她的臉遮住了,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他們旁邊站著幾個凶神惡煞的壯漢,手中拿著棍棒,威風凜凜,很有氣派。一個人喊了一聲,讓桂花抬起頭來,桂花似乎沒聽見,那人於是走上前去抓著她的頭髮猛地一用力,桂花便仰面朝天了。我的心被揪了一下,說不上是哪種感覺,有快意的報復,還有一種隱隱的疼痛,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這時桂花把目光轉向了臺下,我的目光與她相遇,她眸子滿含悽楚,滿含怨艾,滿含淚水。我的心“噌”的一下,像是被馬蜂蜇了似的,好一陣顫慄。我把目光轉向別處,不與她對視。我好像聽見了她輕輕的嘆息聲。第二天,她的頭髮被剃光了,人不是站在臺上,而是被弄得跪在那裡,樣子很滑稽。我看見桂花頭晃了一下,立即便有人上來把她的身子提了起來,兩隻胳膊懸空了。桂花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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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父親 十五(5)
從桂花被帶走的那天開始父親便想辦法救她。無奈那個劇團的團長調走了,不在鹿縣了。父親又不認識其他人,幾次無功而返。那時母親的病越來越嚴重了,她已經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了。母親咳得越來越頻繁,似乎從來就沒有間斷過,喉嚨裡像是塞進了麻絲,拽又拽不出來,咽也不能下去,只好“吭吭”不停地咳著,嘴裡吐出絲絲縷縷帶血的粘涎。母親臉上黃蠟蠟的,沒一點血色,人軟得都坐不起來了。父親用架子車把她拉到公社的衛生院,醫生說母親得的是癆病,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