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的顛覆者是惠特曼。早在19世紀末,這位美國最偉大的詩人就寫了多首歌唱肉體情慾的詩歌,他是真正將靈魂與肉體融為一體的人。在《我歌唱帶電的肉體》等詩篇中,他健康而率真地表白:沒有肉體,靈魂又在哪裡?為了寫這篇文字,我想查詢惠特曼詩歌的原句,翻了十幾種英美詩歌的選本,吃驚地發現,選登的惠特曼作品竟沒有一首他歌唱肉體的詩,幾乎所有的選本都不約而同地選了他歌頌林肯的《船長,我的船長》等作品。沒有讀過《草葉集》的人,還以為惠特曼是位“主旋律”的典型詩人呢。選家們的偏愛再次表明了他們潛意識裡的基本認知:靈與肉的不共戴天。
馬丁·斯科西斯在他備受爭議的表現“肉體與精神、靈魂與現實衝突”的影片《基督最後的誘惑》中,為我們再現了基督的“最後誘惑”。耶穌已經被釘在了十字架上,在鮮血淋漓的苦痛中,撒旦化成天使來到他的身邊,假傳上帝的旨意,說上帝已寬恕了他。這是該片最具顛覆性的一幕,也是各地基督徒抗議的焦點:魔鬼撒旦化做天使,聖人耶穌走下神壇,他嚮往和沉湎於紅塵,結婚生子,盡享凡夫俗子的卑微歡樂;妓女抹大拉變成貞節的婦人,而被萬眾唾罵的叛徒猶大卻是一位信念堅定的忠實信徒。基督在即將完成千秋偉業的最後時刻,沒能抵擋住世俗的誘惑,在人民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時,先過起了世外桃源的甜蜜生活。
影片只是讓基督具有了人的情感,並沒有讓他“淪落”為凡人,而當猶大指責耶穌背信棄義時,耶穌也恍然大悟,他義無反顧地重新回到十字架上,仰望蒼天和上帝,他面帶微笑,最終還是堅定地選擇了“捨生取義”。事實上,耶穌才真正是“視死如歸”,死亡對他來說只是回家,因為那是他來世的一部分,他清楚地知道,三天之後他將復活成為上天不朽的神,永遠被世人頂禮膜拜。
將世俗(肉體)的慾望視為低階、將精神的拯救視為崇高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傳統。中國人的超越肉身,也多是經過放浪形骸的大欲,走到清心寡慾的淡然,其中的楷模自古至今都不乏其人。當他們無法實現縱慾之後,便開始視情慾為洪水猛獸,開始不厭其煩地註解“色即是空”的道理。這一規律,東西皆通。起初,那精神的十字架是在內心深處,是與肉體的本我搏鬥,而到了肉體疲軟無能的時候,就順水推舟地投降了,十字架就成了具體的物件,痛苦的鮮血就成了功德圓滿的花環。
據說,早在1973年,斯科西斯初次讀到卡贊查斯基的小說原著時就渴望將其搬上銀幕。直到1982年才開始行動,但由於派拉蒙公司抵制不住外界的抗議而被迫停機。等到時機成熟的1987年,開拍在即的影片卻趕上演員的危機:首先是斯科西斯的愛將羅伯特·德·尼羅迫於宗教壓力拒絕出演,而後是英國演員阿連·奎恩因與婚期衝突退出劇組,幾經周折,才選定威廉·德福扮演耶穌。而此片公映後,更是引起全世界基督徒的強烈抗議。
《基督最後的誘惑》對耶穌、猶大乃至妓女抹大拉性格的改編當然十分大膽且超出常規,但作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耶穌始終都是斯科西斯心中無法替代的英雄,他只是想透過電影將自己理解的耶穌展現給世人,讓至高無上的耶穌更人性化,有常人所有的失誤、迷亂和迷茫。兒孫滿堂的基督正安於世俗的安樂,卻能在猶大的指責中翻然猛醒,頓覺今是昨非,現實的一切不過是終必成“空”的虛無,最後他戰勝了死亡,成為萬眾之“神”。從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部關於發現自我、關於成長的心靈史電影,與香港性感偶像鍾麗緹主演的印度影片《色戒》以及此前曾風靡一時的日本婚外戀影片《失樂園》的主題都多少有著殊途同歸之妙,只是這個成長者非同凡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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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樂園
基督從起初的困惑與苦悶到最終迷途知返的過程,是斯科西斯和他所代表的一大批知識分子對理想的追尋歷程。正如小說原作者在《序言》中所說:“這不是一部傳記,它是每一個痛苦掙扎的人的自白。”這也是一個試圖探索如何成為英雄的現代神話。但斯科西斯犯的大忌是:偶像是不能觸碰的,哪怕是隻讓他有一點兒非分之想也是不允許的。
在我看來,除了主題上的顛覆和觀念上膽大妄為之外,這部影片拍攝得極其沉悶。令人感慨的是這部影片惹下的麻煩,它只不過是表現了基督最自然的內心隱秘,便引起了如此巨大的軒然大波,可見全世界人民“人同此心”。
對於耶穌基督至高無上的愛,或者說對於偶像毫無置疑的愛,從來就是在一種悖論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