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楠木寫字檯轉臉對著趴在她床上的女兒說:橡樹大院乍看荷花似水,可是四周的水已經盡了。在市場上,去年十一月份起,一個兩百克的白麵饅頭賣到十元錢,一公斤魚賣到二十元錢,二十元差不多是一個剛工作人一月的工資,他們用生命為學校捕七、八十噸魚,卻產生那樣的報導;三、四年前,他們班就是編一些抬把, 他們去巴爾魯克山西部地區玩,純粹是玩,把她孃兒倆表揚為全國典型,相比起來令人擔心。
謝琳娜聽了長舒口氣,說媽太計較了,那天晚上危險是有些,可是她們都是游泳高手。事情已經過去了,後來的報導把真實情況寫出去,烏拉孜汗和他父親不是都挨批評了嘛,報紙上宣告前一篇報道與事實不符,他們那個臉丟得還不大嗎?還要出個什麼氣呢!
麗達心裡說: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呀。她苦笑一下,說:“還是我女兒心胸開闊,把名利看得很淡。”
當謝琳娜把那番談話告訴金大雨後,他說她真是個傻瓜,媽是感到蘇聯專家撤回,報紙上展開對修正主義的論戰影響到媽的社會地位。到底他比她大兩歲,比她多經歷了政治上的風雨,把話一點破,她也就皺起了眉頭。金大雨從沒有想過那些問題會嚴重到像爺爺講的,媽要離開自己,真是晴天霹雷。後來仔細一想,並不是晴天霹雷。天早就陰了,幾年前就陰了,他沒有發覺罷了。現在發覺了,他承受不了那樣的打擊,媽離開了,謝琳娜離開了,他失去了生活的全部,生活還有什麼意義。
他的擔心很快就表現出來,天亮,謝琳娜送飯來他一口食物未進,她問他為什麼不吃,他說一夜沒有睡,聽爺爺講故事。崔正岡替他打圓場,說他們從東北講到烏拉爾的薩拉多依,講到奧倫堡、聖彼得堡、莫斯科大會戰、斯大林格勒保衛戰,講到列寧、布瓊尼、伏龍芝、還講到他的果勒內·阿略爾。謝琳娜把嘴一撇說她可要找爺爺的麻煩了。爺爺說她,哪一次見他沒找過麻煩。孫女說爺爺從來沒有給她講過他的經歷,她媽說,崔可夫·庫圖索斯卡婭·多尼婭奶奶漂亮得很,給她哥講了沒有?金大雨說講是講了,沒有說漂亮得很。
謝琳娜說不對勁,他問有什麼不對勁?妹妹說熬夜是疲勞,可哥的表情是悲傷。一語破的,他躲過她的目光說,快回家上學,別遲到了。他去備馬,她嘴裡仍然嘟囔著爺爺,越來越不明白,她媽常常莫名其妙得讓人無所適從,哥本來什麼事也不瞞她,現在對她躲躲閃閃,讓人看了難過,問他們真的談了一夜?爺爺說這閨女越大越刁了,又要找他麻煩,又不相信他。他生氣地問,那麼她要聽到爺爺妻子死了,兒女死了,親人謝洪明把一隻胳膊丟在俄羅斯的原野上不悲傷!
她這才打消疑慮。還是嘟囔了一句:“但願爺爺講的是實情,我真擔心,中蘇兩黨的大論戰帶到我們家庭來。”
崔正岡吃驚地看著她,眼前那個心無掛礙的女孩兒成熟了。
回橡樹大院的路上,黑旋風在前邊走,謝琳娜在後邊喊讓黑旋風慢些!金大雨只好放慢,兩馬並鞍徐行。她心情不安地說哥和媽有重要事瞞著她。
金大雨說:“這句話是該我問你的。”
謝琳娜問:“哥,你對我還有不放心的?”
他說:“沒有,你是我唯一的知已。”
她說:“不,應是第一知已,第二是媽。可是現在,我是第二,第一是媽。你倆把重要事情瞞著我。”
他分辯說:“不,是你倆把重要事情瞞著我。”
“我?”她用勁瞪著大眼望他,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問,然後說:“我還是幾年前給你說過的,‘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從我量你的褲腿一尺寬,你說不對,是三十厘米時,我就決定,今生今世,非你不嫁。”
他想,不要把玩笑話說得太深了,正面問她:“媽沒有給你講過她有什麼打算?”
她說:“你講明確些?”
他說:“蘇聯專家走完了,中蘇論戰越來越尖銳,中國經過了兩年多的飢餓,媽媽早就從夢中醒來,媽唯有放不下的是咱倆的將來。你是她女兒,媽可以要求你做什麼或不做什麼;我是媽兒子,是養子,按照媽的性格,做人原則,不會要求我做什麼或放棄什麼,一切讓我自己選擇。”
聽了這番話謝琳娜急了,分辯他曲解了她們,好像在問,媽要離他們?她和媽商量好要離開他?這件事她得問問媽。
現在就如說相聲一樣,包袱抖開了,都別再捉迷藏。謝琳娜向他表示,只要他不嫌棄她愚魯,他走,她走;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