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裡是澀澀的粗礪的感覺,不知是大吉嶺本身的口感,還是這番長長的話在她心裡激起的。如果她是一個無關的人,她會同情俞新蕊,怪罪江珺寡情,可她不是,她聽到江珺對自己的用心,他的感情,那麼多年秘而不宣。這刻的江玥真正稱得上是百感交集。
俞新蕊吐出一口氣:“果然是要找人傾訴啊,說了輕鬆多了。我是有怨氣,可是卻不知道該撒到誰身上。其實想想他也挺可憐的。你嘛,也許這些話是應該和你說的。”她又取了芝士蛋糕,挖了一大勺進嘴裡,衝江玥笑笑說:“現在真是能吃。”
在這頓下午茶結束前,俞新蕊問江玥:“你看過《英國病人》吧?”江玥點頭。
“那我問你一個同樣的問題,what do you hate most?或者說你最怕什麼吧?”
江玥想了一會兒,回答說:“應該是佔有慾。”那種慾望從心底冒出來,不可抑制地升騰勃發,想要去佔有,這是她自出生到懂事,整個童年時期匱乏留下的後遺症。但也正因這種匱乏,她才特別地排斥佔有慾,因為想要而得不到的痛苦她嘗過太多。
最後俞新蕊說:“真是奇妙。你知道江珺是怎麼回答的嗎?他說是失去。你想一想……”
俞新蕊與丈夫離去後,江玥繼續坐了一陣,從玻璃窗望出去是城市的天際線,冬日的餘暉非常的稀薄,提醒著她流光逝去。他怕失去,是啊,他用強硬的外殼罩住了他的虛弱。弱者的理念一向是——與其失去,與其去承受那種痛失的空虛,不若什麼也不抓住,什麼也不曾擁有過。
江玥面朝夕陽,像是迎著消逝的靈光。她想,她和他歸根結底都是懦弱的,所以才會從親近走到背離。
第二十九章
38
這個冬天特別的冷,在寒風暮色裡,華燈霓虹、樓宇行人,每一樣看上去都是灰撲撲的。
一回到家,回到溫暖私密的環境裡,那種陰翳的感覺就散去了。江玥背靠在門上,屋內悄無聲息,中午出門的時候就讓陳阿姨回去了,而他還在千百公里外的北方城市,等著他的會是一個聲光喧譁的晚宴。
江玥應該早就習慣這樣一個人的獨處,可是現在她卻感到形隻影單。她摁亮玄關的燈,往前走,摁亮客廳的燈,沙發靠牆處的一隻黑色行李箱暴露在光亮下,江玥定睛看,那正是江珺的那隻老Tumi。怎麼在這?難道是他回來了?
江玥扶著牆壁,快快地挪步到他的房間。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開,果然他在,大衣、西服外套和領帶都扔在床尾。他躺得直直的,手臂伸在被子外,閉著眼,眼皮一點都沒動,非常安靜。
她沒來由地一陣恐懼。他是在熟睡還是……
江玥推了推他的身體,江珺睜開眼,眼白里布著血絲,他拽住江玥的手腕,迷茫地問:“怎麼了?”
江玥搖晃著手掙脫開,“被你嚇著了!”
“我又怎麼嚇你啦?”見她低頭不說話,江珺又問:“和她喝個茶喝了這麼久?”
“你知道?”江玥驚訝地直視他。
“你自己把電話落家裡了,害我白擔心一場,後來就打電話給小張了,他說的。”
“你……我……”江玥忽然覺得很氣惱,他總是這樣神通廣大,掌握一切,知悉一切,她就像小猴子,本事練得再高變成孫悟空,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彆氣,我沒讓他告訴你,是想讓你好好……”
江珺沒說完,就讓江玥搶白了,“我好什麼?我一點都不好!你結婚不告訴我,過去的事也就算了,可是……你連離婚了也不和我說,這又是為什麼?”
“我說不出口。”
“有你這麼可惡的人嗎?有你這樣的嗎?宋嘉祐說你是愛我的,她也這樣說,可有誰是這樣愛的?像小丑一樣被你愚弄。”
江珺無言以對,他要怎麼解釋自己的延宕優柔,自欺欺人,無論怎樣地解釋都將是蒼白無力的。她眼裡怨忿的怒火燒掉了他矯飾的企圖,燒掉了他親手築就的樊籬。有佛經偈子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對自己最在意的人,他有著最深的憂怖,他擔憂著與她相關的一切未知的歲月,害怕等待著她與自己的一切未知的命運。他是一直戒懼著,遠離顛倒夢想。可他的狠心和忍耐,帶來的是寡淡的日常生活,而渴念卻像野草般瘋狂地滋長。
江珺拉她的手,江玥悶聲不理,食指在不停地摳著拇指,像是不摳出個洞來誓不罷休。“別生我氣了。”江珺伸長手臂攬她的腰,把她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