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想不到的是,進了看守所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嗑瓜子——蘭州盛產大板瓜子,於是看守所裡多出了被當做懲罰的一種勞動,每人每天要嗑一大袋瓜子,把瓤剝出來,做成無殼瓜子。嗑不完的不許吃飯和睡覺。那些被作為鐵硬任務的瓜子把被管制人的嘴弄破,手上也鮮血直流。有些人的噩夢裡也是一直在嗑瓜子,他們此後見到瓜子就會膽戰心驚。
而他,整個人都因為嗑瓜子這件事崩潰了,像是腦子進了水,整個傻掉了。
苦水玫瑰
蘭州盛產玫瑰,並以玫瑰為市花。西出蘭州四十公里,便是玫瑰之鄉——苦水鎮。
這兒的玫瑰與情人節時街頭常見的那種不同,沒那麼好看卻更實用。最初,是這裡的農村婦女拿玫瑰花幹來蒸饃饃,給麵食里加入此種甜香,大葉子的春尖茶裡隨手丟上兩瓣幹玫瑰,再苦的日子也能推上了過。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人們轉而重點提煉玫瑰油。那時的玫瑰精油被叫做“液體黃金”,一公斤精油相當於一公斤多黃金的價格,玫瑰開始被大規模地種植。對農民來說,種玫瑰與種麥子也沒什麼大的差別,都是下苦的事,都得一日日揮汗如雨。一直到八十年代末,這個蠶豆大的地方竟然冒出二十多家玫瑰精油加工廠,年產玫瑰精油六百多公斤,佔當時全國總量的百分之八十。玫瑰成了當時的傳奇和實打實的經濟收入。
因為有利可圖,盲目發展,在短暫的甜頭之後,花價大跌,農民們開始大面積砍挖玫瑰,成片的玫瑰田消失,玫瑰油廠被迫關閉,苦水玫瑰又回到了饃饃“新增劑”時代。土裡刨食的農民,對玫瑰花並沒有太多浪漫的想象,艱難的生計才是最要命的人生主題。換句話說,在他們手裡,玫瑰與土豆並無太大的區別。
離神更近的城市(2)
那個起初種田後來栽玫瑰的精壯男子,是村裡公認的能人,從不惜力。幾年間,蓋了一院房子,還買了一輛手扶拖拉機,把家裡的日子弄得挺滋潤的。玫瑰是他的致富手段,他一直存著感恩之心,家裡的飯食茶水都離不開玫瑰。
他討了個女人叫桂花,手巧得很,最會做糖醃玫瑰,香甜無比,吃一口便滿嘴都是香香的味道。桂花弄得一手好飯食,只一根乾柴便能將一個豬頭燒得爛熟,入口竟也有玫瑰花香。鄉下人,都愛得粗笨,男人弄完了田便弄女人,三個黑炭球似的娃娃挨著個就來了。這麼著幸福了好幾年的光陰,玫瑰賤了,家境也薄了,男人只有突突突地駕著手扶拖拉機在鄉間公路上奔忙。忽有一日,拖拉機的前輪別在一塊路邊的石頭上,車把撞在男人胸膛,拖拉機一頭栽進旁邊的河裡。男人沒了。
女人愣怔了很多日子,傻傻的不說一句話,只是一把一把地大口吞嚥著那些罈罈罐罐裡的糖醃玫瑰,誰都不給。最後一罐,她拌進去一包鼠藥,也不活了。誰也不知這樣一個木訥不懂風情的女人臨死前那一刻的心情。也許,她是想把所有的甜都吞下肚去吧?還有什麼方式比吃進肚子裡更叫人放心的呢?
這個地方為什麼叫苦水?
我問過很多人,說法很多,卻沒有一種能得到確認。有說是流經此地的那條河河水苦澀,還有說是眼睛裡的瞳仁在當地方言中被叫做“苦水”,眼睛所能看到的生存之地也就隨著叫了這個名字。玫瑰出在這裡,當真別有意味。
老爺車
“發財的錢有呢,吃飯的錢沒有的。”
這句話是對蘭州隍廟裡那些古董販子們的生動寫照。隍廟裡面,自然假貨橫行,但也有很多人藏著些真寶貝秘而不宣,整天破衣爛衫地守著可能的金山等待神秘買主到來。一個曾經在隍廟裡體驗了三個月生活的哥們兒對我說,他在那些古董販子家裡真見過些寶貝,但那些人日子過得也真清苦。平常,他們也就吃些洋芋面片子,有了錢,就走到小西湖狠狠地吃上兩斤手抓羊肉,刮個蓋碗茶。有很多寶貝都是一放經年沒有合適的買主無法出手,還有一些寶貝埋在塵土中讓老家雀也走了眼,便宜了某些眼疾手快的投機者。
隍廟裡流行著一則傳聞。一輛破破爛爛的老爺車停在院子裡很久了,無人問津。它的樣子,就像是在那院子裡很多年了,自然之物,引不起人半點注意。有天來了個四川人,圍著那車來來回回看了好幾圈,走了。第二天,又來,看得更仔細,還是一言不發地走了。第三天,他又來了,漫不經心地從車旁走過,隨口問攤主車賣多少錢?那攤主也不當回事地報價一萬元。又過了半天,川人再走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討價還價,沒費太大勁便以五千元價格收購了那輛破爛的老爺車。把車拉回家裡,心中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