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她的每一句話,我就會狂喜得痙攣起來,我非常珍惜我那意想不到的幸福,甚至覺得害怕起來,甚至不願看見她——這個使我重新燃起了愛情火焰的女子。我覺得似乎再不能向命運要求什麼了,現在應當“好好地嚥下最後一口氣,然後死去。”可是第二天我到廂房裡的時候,我卻覺得非常窘迫不安,我徒勞地竭力把這種窘態掩藏在假裝的溫文爾雅的灑脫自然的風度中,就是一個想讓別人知道他是善於嚴守秘密的人所需要的風度。齊娜依達接待我時態度很自然,毫不激動,只是點點指頭嚇唬我一下,並且問我:身上有沒有烏青傷痕?我那漿腔作勢——灑脫自然、嚴守秘密的樣子——一下子全都消失了,連我那副窘態也隨之而消失了。誠然,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期望,可是齊娜依達那泰然自若的神態彷彿潑了我一身冷水:我這才明白了,我在她眼裡不過是個孩子,我心裡多麼難過!齊娜依達在屋裡來回走著,每次她瞥我一眼時,臉上就迅速掠過一絲微笑;但她的思想卻在遠處翱翔,這一點我看得很清楚……“我要不要提昨天的事,”我在心裡尋思著,“問問她,她那麼急匆匆地上哪兒去,也好弄個水落石出……”可我只把手一揮,在一個角落裡坐下。別洛夫佐羅夫走了進來;我看見他很高興。
“我還沒有給您找到一匹馴順的坐騎,”他一本正經地說,“弗列依塔格①保證給我找一匹,可我沒有把握,我害怕。”
“請問,您怕什麼?”齊娜依達問道。
“怕什麼?要知道您不會騎馬。千萬別出什麼事!您怎麼忽然想出這個怪念頭!”
“哦,這不關您的事,我的野獸先生。要是這樣,我會去找彼得?瓦西裡耶維奇……(彼得?瓦西裡耶維奇是我父親的名字。我覺得奇怪的是,她那麼輕易、隨便地提到他的名字,彷彿她相信他願意為她效勞似的)。“原來這樣,”別洛夫佐羅夫說道。“您要跟他一起去騎馬?”
“跟他或跟別人一起去——這和您不相干。只是不跟您。”
“不跟我,”別洛夫佐羅夫也說了一遍。“隨您的便。好吧,我給您找一匹馬來。”
“不過您要注意,我可不要一頭母牛。我預先告訴您,我要去跑馬。”
“您要去跑馬,那好吧。您跟誰,是不是跟馬列夫斯基一起去?”
“為什麼不能跟他一起去,武士?嗯,請放心,”她補了一句,“眼睛可別忽閃忽閃的。我也帶您去。您知道,現在馬列夫斯基對我說來——呸!”她搖了搖頭。“您說這話是為了安慰我吧,”別洛夫佐羅夫抱怨著。
齊娜依達微微眯縫起了眼睛。
“這話使您感到安慰嗎?噢……噢……噢……武士!”末了她說,彷彿找不到別的話可說了。“可是您,monsieur沃爾傑馬爾,您願意跟我們一塊兒去騎馬嗎?”“我不喜歡……跟大夥兒一起……”我嘟嘟囔囔地說著,沒有抬起眼來。
“您寧願te#te—á—te#te①……好吧,那就各走各的路。”她嘆了一口氣,低聲說。“您去吧,別洛夫佐羅夫,去想想辦法。
明天我就需要一匹馬。”
“嘿,可是哪來這筆錢?”公爵夫人出來干預了。
齊娜依達皺了一下眉頭。
“我不會向您要錢的,別洛夫佐羅夫會相信我的。”
“會相信的,會相信的……”公爵夫人抱怨著,忽然她扯著嗓門大叫起來:“杜尼婭什卡!”
“Maman②,我給過您一個小鈴,”公爵小姐說。
“杜尼婭什卡!”老婦人又叫道。
別洛夫佐羅夫告辭了;我跟他一起出來……齊娜依達沒有挽留我。
十四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給自己削了一根手杖,就到城外去了。我對自己說要出去散散心。這天天氣非常好,陽光燦爛,不太熱:涼風習習,令人神爽,那風恰到好處地喧鬧著,嬉戲著。它吹拂著一切,但又什麼也沒有驚擾。我在山上、在樹林裡溜達了很久;我並不覺得自己很幸福——我從家裡出來就是有意讓自己陷入苦悶的;可是青春、美好的天氣、清新的空氣、暢遊的快樂、獨個兒躺在茂密的草地上的安閒舒適,都對我發生了作用:對那些難忘的話語和那些親吻的回憶又一起湧上了我心頭。想到齊娜依達對我的決心和勇氣畢竟不能不說句公道話時,我感到十分欣慰……“在她看來,別人都比我好,”我尋思著,“讓她這樣想吧!可是別人只會空談他們將幹什麼,可我已經做到了……我是不是還能為她做些事情!”……我的想象力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