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當作了最親的人,我又怎會在這時候舍他而去?
只要他認我是他妹妹,他便是我最親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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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領了小惜前往上陽宮時,果然一路無人阻攔,連上陽宮的守衛都不再詢問,直接將我放了進去,由一名小內侍引著我,穿過空寂的迴廊,一徑將我領到一處配殿。
斑駁破舊的牆壁,看不出顏色的地面,窗紙嘩啦啦亂響的褪色窗欞,將屋中映得一片昏暗,仿若這裡是陽光遺棄的地域。
踏入屋中時,我有些不適應,本能地覺得他們一定弄錯了,蕭寶溶不可能住在這樣的地方;可正想退出時,我聞到黴腐的空氣中似乎有一抹極淡的杜蘅清香,遊絲般鑽入鼻際。
接著,是極壓抑的沉悶咳嗽,一個人的頭部從灰濛濛的帳幔間探出,帶了顫音的嘔吐聲中,叫人驚懼的血腥味飛快地漫散開來。
我衝了過去,撩開那人散落的黑髮,見著了那張雪白卻失了素日神韻的熟悉面容,如同在秋風蕭殺裡勉強綻著的雪色瓊花,眨眼間便要凋零成塵。他的唇邊,甚至還掛著一抹怵目驚心的殷紅,點點滴落於黯舊的中衣前襟。
“三……三哥!”
我幾乎喚不出來,只是慌亂地在小惜的幫助下將他扶著,躺到床上,匆忙地拭他唇邊的血漬。
床上的被褥極粗糙,是我從沒見過的厚實粗布所制,晦暗的顏色,硬梆梆毫無鬆軟的棉花觸感,更別提什麼精繡或花紋了。
小惜掩著嘴唇哭泣:“公主……公主,王爺怎能住這種地方?王爺怎能住這種地方?”
我自己也在問,蕭寶溶怎麼可以住在這樣腌臢的地方?
他這樣好潔的一個人,別說身上有傷病,便是沒病沒傷,從珠圍翠繞錦衣玉食中一下子給扔在這裡,就如九天瑤池的仙品芝蘭,給扔到了羊圈馬廄中,哪裡還活得下去?
蕭寶溶似聽到了我們說話,迷濛地轉著頭,輕輕地喚:“阿墨,阿墨……”
我忙忍了悲聲,柔聲應他:“三哥,我在呢,我在這裡呢!”
他慢慢睜開眼,黯淡的眸底,依舊是水晶的柔和透亮。
他喘著氣,微微笑道:“真是你麼?剛以為又在做夢呢。”
我笑道:“三哥沒做夢啊!我說了天天會來看你,自然天天來看你。”
蕭寶溶也笑道:“嗯……想著時便來瞧瞧,平時麼……便不用來了。這裡的氣味不大好聞……”
他說著,又皺緊眉峰咳嗽著。
我焦急地執他的手時,只覺那往日總覺得微涼著的掌心居然滾燙,忙一摸他的額,更是燙得怕人,不由叫道:“燒得這麼厲害!有傳太醫麼?”
蕭寶溶搖著頭,低聲道:“撐著罷,應該……沒事的。”
我再忍不住,立起身來叫那個領我們前來的小內侍:“快去傳太醫!”
小內侍遲疑道:“這個……郡主,據說惠王的傷是皇上踹的。”
給蕭彥踹傷了,便無人敢來醫治?
我緊捏住拳,叫道:“立刻去傳!如果皇上責問,就說是我讓傳的。”
小內侍慢慢向後退去,低聲道:“待奴婢去問過主管……”
他不是去傳太醫,而是再去徵詢上陽宮內侍主管意見!可小小的宮中主管,哪敢作這樣的主?
眼見那小內侍逃開,我正恨惱時,手背一熱,已被蕭寶溶牽住,笑容虛茫得像陰霾天氣勉強燦開的模糊月暈。
“別操心了,沒用的。”他輕輕道,“幫我倒盞水來吧!我渴得很。”
我這才發現這破屋子裡連半個服侍的人也沒有。小惜哽咽道:“我去,我這就去!”
蕭寶溶便不再說話,倦乏地將我的手送到他的面龐處,虛軟地貼住,竟似睡著了。
撲到手邊的鼻息很急促,並且燙得不正常,忽然便讓我清晰地意識到,蕭寶溶絕對不可以再在這裡呆下去。
否則,他的前方,只有死路一條。
話當年,啼鵑碧血痕(五)
小惜隔了好一會兒才端來一碗茶,卻是極粗劣的粗陶大碗,茶水的氣味澀滯,再不曉得是用哪裡找來的粗大茶葉所泡。
小惜低哽著在我耳邊泣訴:“他們說,上頭有過吩咐,惠王只許用這些器具湯水。”
我頓時明白了蕭彥的用心。
他與蕭寶溶對敵這麼久,對這位勁敵的奢華生活和清貴品味一定很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