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君雖說自認為是小聲說話,其實左右眾人,幾乎沒有一個沒聽見的。
慕容垂沒有回答,只是苦笑了一聲。
宮中。
雖不是一統天下之主,鄴城終究還是中原大郡名都,燕國又是富足強盛之國,金金玉玉,花花草草,對於那些從武將家中或山鄉僻壤徵召來的宮婢們而言,還是很有些看頭的。
不過此刻,她們個個垂手低眉,連大氣也不敢出,更別說東張西望了。
因為皇後又發怒了,這對於她們而言,可是最危險不過的事情。
可足渾皇後從衣服上看,像是20多歲的人,從臉上看,像是30多歲的人,但發火的時候,就更像四五十歲的暴躁婦人了。
她發火的時候,有時候會打人,有時候會殺人,今天好多了,沒有打,沒有殺,不過砸了一地東西罷了。
“反正燕國的東西都是我們家的,砸壞一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慕容俊走進來的時候,心裡這樣想著。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老婆為誰生氣。
“慕容缺擅自出兵,罪在不赦,你為什麼不殺!”可足渾後素來不是個心裡藏的住話的人。她總是習慣於用那個難聽的舊名稱呼慕容垂。
慕容俊倒嚇了一跳,趕緊喝退眾人,把可足渾後推到几案前,坐下。
“他打了大勝仗,收復了山東要地,我怎麼能殺?”慕容俊說到這裡,不覺苦笑一聲,他何嘗不想殺?可自己畢竟是天子,如何能跟女人一般見識。
當然,最後那句話,他是萬萬不會說出口來的。
“可是慕容缺居然敢違抗鄒虞幡解兵之令,這本來就是死罪。”可足渾口氣已經軟了些,卻不肯輕易罷休。
慕容俊搖搖頭:鄒虞幡本就是她在自己病重昏睡之時私自發出的。當然,這個他也萬萬不敢發作。
“可是他有這個。”他探手入懷,取出一物,攤在可足渾後的面前。
大司馬印。
可足渾後立即一句話也不說了。
大司馬太原王慕容恪,在每一個燕國人的心目中,就是當世的聖賢。他的決定,沒有人會提出異議,因為每個人都會從心裡感到,那就是最好的決定。
此時,燕國人的聖賢正躺在自己府中的病榻上,不住地咳嗽。
聖賢也是會病的,對於一個亂世危國而言,聖賢的病重,該不會讓社稷也為之病重吧。
慕容垂坐在病榻前,擔憂地望著他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
慕容恪,並不像敬服他的燕國和敵國人傳揚的那樣,是個白麵長!、羽扇綸巾的人物,而是高鼻深目,闊口虯髯,目光中隱隱有幾分英武之氣。
可惜,老病憂愁,已在銷磨他的精神和容顏。
慕容垂緊握著他的手,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慕容恪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輕輕拍了拍慕容垂的手背: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他慢慢坐起,臉上彷彿多了一些神采:
“其實我用大司馬印助你,也沒什麼風險可言,主上雖多猜忌,大事卻不糊塗。”說到這裡他臉色忽變,長長嘆了一聲:
“可惜主上好餌丹藥,恐怕……這次的鄒虞幡,就是皇後在主上病重,太子監國時擅發的。”
慕容垂沈默了,他想起往事,又想起尚在獄中不明不白的妻子。
“生逢亂世,敵國環伺,賢弟國之棟樑,要為國為民,善自珍攝,切勿因小失大,致局面不可收拾啊!”
慕容垂單騎走在大街上,腦海中兀自回想著慕容恪剛才對他的一番囑咐。
“善自珍攝,唉!談何容易啊!”
已是黃昏了,街上熱鬧起來,人們往來奔走著,想搶在金吾宵禁之前,做完自己必須去做的每一件生活。
“姐夫!姐夫!”
一個姑娘急促的呼喚把正在沈思的慕容垂猛地驚醒:段矜,妻子的妹妹。
慕容垂的臉紅了紅:自己已年過半百的人了,而面前這個叫他姐夫的丫頭才不過20多歲,這讓他很窘迫。
段矜卻不管這些,跑過來,拉住了姐夫的衣袖:
“姐夫立了大功,見到皇上,有沒有為姐姐求情,讓她早些出來?”
望著段矜迫切的眼神,慕容垂一時語結,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你!你……枉我姐姐對你那麼好,你竟然、你竟然……”段矜跺著腳,急得都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