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蔽日,鎮撫司中黑色殿宇籠於一片晦暗之中。 空蕩蕩的公堂上,鄭連等人行走其間,連腳步都放輕許多。 腰間蹀躞帶上,銅釦碰撞出清脆響聲。 不知是不是錯覺,今日鄭連覺得堂中格外陰冷。 他一直不敢看端坐堂上之人。 “屬下辦事不利,請大人責罰。” 行至近前,鄭連幾人垂首跪下齊聲告罪。 上首之人許久未有回應。 白石地板寒意透衣,沿著膝蓋向上蔓延全身。 然眾人無一敢抬頭。 持硃筆勾畫之人緩緩翻看完一本卷宗,在末尾圈上一筆,這才合了卷宗,望向鄭連等人。 “確是沒用了些,自去領罰。” 沈晏半張臉藏於黑暗中,一雙眸子黑得深邃。 做出裁決時,情緒淡漠至極。 而後,他又翻開下一份卷宗:“接著找。” 聽他回答,鄭連幾人躬身退下。 直除了殿門,他們在齊齊鬆了口氣。 其中一人誇張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我還活著?” 他臉上都是收不住的笑意。 鄭連也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勉強又難看的笑容。 不知為何,他心中總覺不安得很。 但見同僚心情輕鬆,他不想掃興。 活著艱難,開心一時算一時吧。 鄭連稍鬆了腰帶,褪去袖上皮製臂鎧。 雙手一縮,向兩側敞開衣襟,露出精壯上半身,跪於殿前。 其他人也同樣施為。 沈晏親隨詹佑領人持鞭上前。 刑鞭揚起,凌厲破空颯颯如毒蛇吐信,狠狠抽在背脊。 鄭連緊繃身子,額跡冷汗岑岑滑落。 整十五鞭,恰好達到讓人疼但不傷筋骨的程度。 鄭連後背交錯血痕,緩了一息這才起身。 “給。” 一個白瓷瓶子扔進他的懷裡。 鄭連抬頭只見阿詹收鞭離開的背影。 他拔開白瓷瓶封口木塞,湊到鼻端一聞。 認出是一瓶傷藥,鄭連揚聲道:“阿詹,謝了!” 現下此處生亂,藥的供應越來越緊,這種好藥更少。 阿詹不回頭,隨意擺了擺手:“可別謝我。” 鄭連捏著這瓶子默默無言,側首對身邊人道:“來,大家一塊分分。” 鄭連問那人卻是齜牙咧嘴穿好衣裳:“傷不重,用到更重要的地方吧。” 此人壓低了些聲音,若有所指道:“盧爺失職受了刑,傷得不輕。” 這事鄭連倒是才聽說,他也曉事,好生收起了這瓶藥。 穿好衣裳,抽著空去了一趟盧照家。 盧照家中空蕩蕩傢俱積灰,門都沒落鎖。 他趴在薄被上面如金紙,但精神還不錯。 鄭連進門還看他趴著,在看身下破草蓆裡兩隻打架的蟋蟀。 嘴裡吆喝助威的,鄭連來他都沒留神。 直到後背鞭傷疼,他才嘶地一聲回頭看。 相比鄭連等人的十五鞭,盧照受的刑要重得多,背上血肉模糊。 見鄭連在給他上藥,他動了動鼻子:“好藥,你留著自己用。” “我這趴著,正好多歇息幾日。” 鄭連哪聽他廢話,耐心給他上了藥:“盧爺,你可別鬧騰了。” “這傷不養好,你想廢了進血池獻祭去?” 盧照嘿嘿一笑:“該到我時,自然到我了。” 鄭連手一頓,全當沒聽見他這話。 他也不問盧照為何大意,掃了一圈屋裡關心道:“待會我調個僕役來,你這連個倒水的人都沒有。” 說完,抖了薄被給盧照蓋上,急匆匆出門。 只在關門前道:“盧爺,魯哥死了,李慶死了,我沒剩幾個熟人,你好好的。” 聽得門吱呀一聲關上,鬍子拉碴的盧照又垂頭看蟋蟀打架。 只很久以後,他才輕聲道:“行。” …… 第四波緹騎從鎮撫司大門出去。 街上便是要飯的都知道,靖寧衛在找人。 大街小巷貼滿了畫像,賞金萬兩。 畫上的姑娘說像不像的,只一雙貓兒似的眼睛格外矚目。 顯然向畫師口述她長相的人,對那雙眼睛印象極深。 街面上,混子喇唬齊出。 由上至下想找到畫上人,博一場富貴。 整個盛京,陷入像是尋寶一般的氛圍。 只是他們狂歡了,趙鯉像是陰溝裡的耗子行走格外艱難。 一隊喇唬持棍棒沿街走來,挨個看街上的姑娘。 趙鯉從陳昔言家中出來,在街上繞了幾圈,又摸進河房一個暗門子屋裡,偷了身壓箱底的舊布衣。 將換下舊衣裹著石頭扔進水中,頭巾束髮,作尋常姑娘打扮。 她本欲挑著暗巷走,但沒想到鎮撫司那邊搜不到她,竟無恥發動金錢戰術。 窮得發癲的盛京人眼珠子都冒綠光。 見寸步難行,趙鯉行程中斷,不得不翻進花月樓中。 花月樓大不如從前,人工湖上的棧橋都朽爛垮塌。 但地盤大,趙鯉藏身花閣,一時半會搜不到這來。 花月樓中,繫著圍裙的廚子在門前與洗菜娘子閒聊。 分享今日盛京趣事。 說到那張通緝令時,便提到上邊的懸賞金。 胖廚子口中默唸著金額,暢想道:“那哪是什麼嫌犯啊,分明是個金娃娃。” “要我抓住,便買間宅子,再納兩小妾。” 洗菜婦人送了他幾個白眼。 還做白日夢的廚子沒發現,後廚金娃娃剛剛順走了三個幹饅頭。 趙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