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衛的計劃很順利。 可笑的是,他大搖大擺擺放了妻子方的長輩。 七姑八姨似乎都覺得理虧——一個有眼疾還無子的女人,實是丟人。 所有人都預設了這刺荒誕的拍喜打生。 唯有一個長輩還算清醒,知道有些男人怕擔上休妻惡名,會在拍喜時故意將妻子生生打死。 因此遣出家中小輩,以作監督。 終到了良辰吉日,顧長衛的盲妻受人相邀去山寺祭拜求子。 這女子天生眼盲,少有出門的機會。 手上挎著竹籃,裡頭裝著兩碗祭拜的點心,拿著竹杖便同鄰人出了門。 祭拜的山寺在半山腰,據說求子極靈。 山路難行,這盲眼女子誠心祭拜。 在蒲墊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一求丈夫能重新好生過日子。 二求自己能生個孩子。 因花銀錢添了香油,山寺中的和尚說了幾句好話。 這盲眼女子心中高興,拿著竹杖和鄰人相互攙扶著下山。 這一來一回,尋常人尚且疲憊,更不必說她這有眼疾的。 快走到家時,鄰居突然說有別的事情,接下來的路要這女子自己走。 盲眼女子不疑有他,見距離也不遠,便辭別了鄰居,獨自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她手持竹杖,臂彎挎著空掉的竹籃,眼前一片漆黑。 聽兩側山風吹動樹林,沙沙作響。 心中有些害怕,便加快了腳步。 忽而聽見右邊有什麼聲響。 側耳聽出是腳步聲,女子有些驚慌問道:“誰?” 來者不答話,徑自走上前來。 這盲眼女人卻認出了來者:“可是長衛?” 她嗅出了顧長衛身上混合著香膏的酒臭味。 以為丈夫來接她,心中高興無比,忙抬手去迎。 不料,手伸到半道,一根竹篾條伴隨風聲啪地一下狠狠打到了她的胳膊上。 篾條打人不傷筋動骨,但是極疼。 眨眼間,衣下面板腫起二指寬的桑葚色鼓包。 盲眼女子慘叫一聲,急急縮回手。 她又驚又慌,恐是自己認錯了人。 還要問,耳邊又響起了竹篾條破風的呼呼聲。 篾條啪一下,打在女人的後背。 盲眼的女人聽見一個聲音問道:“生不生?” 盲眼之人,其餘感官便會放大。 女人一下認出,這問話的人是她的親舅舅。 她瞎著眼睛,整個世界都是一片黑暗。 只聽周圍腳步簌簌,卻什麼也看不見。 更不知自己為什麼捱打。 手上背上火辣辣的疼,女人倉皇后退:“舅舅,為何打我?” 她後退了兩步,竟又有人圍攏來。 肩頭又捱了一篾條。 打人者厲聲問:“生不生?” 這次問話的,是盲女的舅媽。 比起舅舅,力道更狠三分。 盲眼女被這幾篾條抽得倉皇,她覺得這些人不是她的舅舅舅媽,定然是什麼惡鬼冤魂假扮。 風呼啦啦的吹,眼盲的女人只覺得四周都是張牙舞爪要吃人的怪物。 她一邊哭,一邊摔出竹籃,揮舞手中竹杖,想驅趕圍攏來的惡鬼。 有她親孃舅開頭,顧長衛那邊的親戚就像是開啟了開關。 舊時規矩,打得越狠,驅邪效果越好。 他們想著狠狠地打,定能驅散盲女的邪祟,讓她懷上孩子作正常的女人。 盲女的孃家人,顧長衛宗族中的姑婆大姨,周圍鄰舍…… 人們的篾條高高揚起,又重重落下。 “生不生?” “生不生?” 無數熟悉的聲音一邊問一邊打。 親人熟人都化成了惡鬼。 盲女想逃出這鬼窩,手中竹杖卻不知被誰搶走。 她匍匐在地摸索,脊背腦袋被抽打得啪啪作響,卻找不到回家的路。 只一邊哭一邊求。 求著菩薩保佑,求著這些惡鬼快走開。 一聲聲哀泣中,顧長衛衣袍兜著滿滿的紅棗和紅皮花生。 他臉上掛著心痛不忍,腦中卻默唸著:用勁打,朝著腦袋打。 正想著,忽聽咦的一聲。 還在圍打的人群,悉數頓住。 顧長衛心中一喜,擠進人群去看。 卻見被圍在中間的盲女,裙下洇開一圈淡黃印跡。 她沒有被打死。 什麼都看不見的盲女被生生嚇得失禁昏厥,正直挺挺的躺著,四肢抽搐。 她牙關緊咬,臉上還有一道腫起老高的印子。 “快,快請大夫!” 盲女舅舅棄了篾條,焦急高聲呼喊。 周圍動手的人,眼見事不好,棗子花生也不要了。 這拍喜打生的鬧劇,就此散去。 請來大夫灌了湯藥,紮了針。 盲女清醒過來,卻也瘋癲了。 她蜷縮牆角,稍有風吹草動便抱頭尖叫。 將所有人認作要害她的惡鬼。 這世間最怕的家庭,莫過於一個強勢但愚蠢的長輩。 盲女的舅舅這時才曉得怕。 一推二五六,反口張嘴一咬,跟顧家撕扯起來。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