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帝不是個多事的皇帝,又有沈之行壓著,宮中歷來安定。
相比起前朝,隆慶一朝的宮人內侍日子都算是好過的。
既少剋扣,也少苛待。
清早天未亮,皇城之中各司宮人內侍起來幹活。
前幾日鞦韆節疏浚宮中溝渠,這幾日宮中又開始扎制席箔、涼棚,以備將來取涼用。
一個年輕內侍坐在成扎的蒲草上。
他生得一副老實模樣,手上活計麻利編織不停,縮在一角幹活是有名的踏實本分人。
但他本分不找事,事卻來找他。
欺負弱小、欺負老實,這般惡人在哪都存在。
三個油滑內侍結伴尋來。
“阿忠,你手巧,便替我們編了吧!”
編制草蓆是他們這些底層內侍得乾的活,每人都有任務定額。
這三個油滑鬼結夥躲懶,想要欺負這叫阿忠的內侍。
阿忠停下手上的活,露出為難之色。
“這太多了,我一個人編不完的。”
他再是手巧熟練,也不能一個人幹完四個人的活啊。
阿忠態度綿軟的回答,反倒讓無賴得寸進尺。
他們四個住在同一間太監房,三個結夥來欺負阿忠一個。
不顧他推拒,三人嬉皮笑臉抱來蒲草:“就這麼說定了。”
阿忠身邊蒲草摞了老高,他半站起身扯住一個人的袖子:“不行不行。”
但那人將袖子從阿忠手中抽走,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得奈何,阿忠嘆了口氣認命地編。
到了中午時,便是他關節生疼。
看正是飯點放飯的時間,肚子餓得咕咕叫,便起身去尋飯食。
進了專屬內侍的小飯堂,聞到陣陣香味。
長案上,一盆雜糧飯一盆青菜一盆切絲的鹹菜。
都清淡,無蔥薑蒜等可能產生異味之物。
阿忠眼神好,在青菜盆裡看見了一些肥肉片。
顫顫巍巍的肥肉過油一爆,是底層太監少見的大葷吃食。
打飯老太監道是沈公補貼了給眾人加葷腥,每人一片。
飯廳裡一片笑聲。
阿忠也笑,但當輪到他時,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原來跟他同住一屋的那三個牛馬,在阿忠幹活耽誤的時間裡,早以他的名義打了飯去。
這午飯都有定例,斷沒有一人兩份的道理。
放飯的老太監一眼看出貓膩,可他不是個什麼善心人,用馬勺驅趕阿忠走開。
阿忠捏拳,兜著火氣出飯堂。
一路詢問之下,在一處宮牆下發現了那抱團的三人。
三人腆肚曬太陽,身邊擺著四個空碗。
阿忠雖是沒了根,雖是老實本分,但他不是泥捏的。
被欺到如此地步哪還忍得了,箭步衝上去,揪住一個人的衣襟就打。
開始還佔些便宜,只是到後頭那三人反應過來便開始還手。
四人撕扯成一團,三個結夥圍著阿忠一人打。
正是幹活的時候,此處動靜不小引來管事。
管事的老太監尾指留著長長的指甲。
那小蔥蔥管似的指甲,挨個指點打得滿臉是血的四人。
阿忠垂頭,聽那三人將過錯全推給他。
他有心為自己辯解,可他一張嘴壓根說不過三張嘴。
最後,四人同受罰,那三人一人挨三棍,阿忠挨十棍。
四人齊齊整整被按在條凳上剝了褲子。
旁邊一人壓低了聲音威脅道:“你害我們,晚上有你好受!”
阿忠將頭埋在凳子上,既屈辱又委屈,咬牙準備挨棍子。
就在第一杖將將要打下時,突然聽人問道:“誰是阿忠啊?”
高舉刑杖的停下手,監刑的老太監見得來人急忙起身:“順子公公,您怎麼來了?”
眼前的是大宦官沈之行徒弟,是陛下跟前行走聽差的人,老太監並不覺自己諂媚哪裡不對。
被趙鯉使喚來跑腿的小順子擺手,打斷了無意義的客套,又問:“阿忠是哪個?我聽說正要捱打呢?”
等旁人將趴在條凳上,一臉迷茫的阿忠指給小順子看後,他端詳了一陣。
“年紀對了,長相……”小順子心裡核對著趙鯉委託他時的描述。
他一拍手,高興道:“得,長相也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