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士人走到木匠的身前,假裝隨口聊了幾句家常,他是負黍人,距離澤濁不遠,話語中稍微透露了一下接頭的切口。
木匠便將信趁著沒人的時候遞給了他,士人墨者找了個無人的機會,看到了信外面的內容——儘快將信件送入城中。
他是管通糧的,知道並無這個機會,便又找到了和他同屬於一條線的一名貴族庶子出身的墨者。
如果單從身份上來說,按說這名貴族庶子相較於落魄士人而言更不太可能成為墨者。
這名貴族庶子出身的貴族今年也就二十五六歲,他出生的時候墨家才剛剛經歷了那次改變今後發展的改組。
出生之後因為是庶子,而且家族也不是太大,並不是作為繼承人培養。
但也接受了一定的教育。
他的父親當年參加了三晉伐齊之戰和隨後的晉楚之戰,並且立下了戰功。
三晉既是開了軍功爵濫觴之地,加上韓國從隨後的鄭國之亂中獲得了不少領土,使得他的父親又被分封了一些封地,家族的原本封地仍舊在潁水附近。
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泗上爆發了墨越的泗上霸權戰爭,那場戰爭對於韓國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當時因為滕城數日被破震驚天下,剛剛和三晉一起欺負過齊國、逼得齊侯魯侯駕車當警衛的越國君子軍竟然全滅,火藥武器和新式戰法等第一次在天下人面前展露了身姿。
伴隨著那篇關於滕城被破而傳播天下的《天志理性的勝利》一文傳到韓國,貴族庶子的父親認為由嫡子繼承封地和身份,而這些庶子應該去學習一下墨家的戰法和技術以便將來能夠再立戰功廣大家族。
這也是當年墨越之戰後很多貴族的普遍想法,一方面那時候墨家還沒有露出足夠可怕的獠牙;另一方面那一次大戰確實讓天下震驚,尤其是吳起用了火藥轟開楚國大梁導致了那場楚國大敗之後更是如此。
的確,墨家的學說那時候在貴族看來,就是外面有一層油脂裡面包裹著劇毒的東西。
可是,沒有別的地方可學,那些舊式的貴族教育並不能使得貴族們學會那些新的東西。
於是就是這樣,這名貴族庶子得以在家族的支援下進入到墨家當時被允許的開辦的一些講學堂,接受一些文字、數字、天文地理自然常識的教育。
看上去沒什麼太過僭越出格的東西,尤其是韓國那邊還對學堂的講學內容偶爾審查,但外面是油脂的劇毒也終究是劇毒……
尤其是文字這種東西,可以使得劇毒自發傳播,根本不可控制。
慢慢的,這名貴族庶子知道了腳下的大地是圓的,然後原本建立在天地上下有別基礎上的尊卑價值觀逐漸在心中垮了;這名貴族庶子目睹了伴隨著鐵器新作物等傳播在韓國帶來的肉眼可見的一些改變,舊制度神聖自古以來就是如此的信念垮了;這名貴族接受了上古之時道法自然的學說,君主制自古以來和貴族封地理所當然的價值觀垮了……
平等、兼愛、同義、財富源於勞作、民眾的苦難、諸夏的無意義的紛爭、利與義……這些東西就像是決堤的河水,伴隨著他的成長,潰堤的缺口一天天擴大。
學會了文字,從泗上那邊傳來的“小說”、“報紙”、“故事”也在慢慢腐蝕著他的心智,這是一種自發的腐蝕,每一次閱讀都會帶來極大的快感以及快感之後的空虛怨恨。
貴族是蠹蟲的說法讓他憤怒過,但憤怒之後則是無力改變和不得不接受的痛苦;兼愛的說辭讓他疑惑過,但疑惑之後是越發想要知道其中推理過程的引誘;平等的說法讓他恐懼過,但恐懼之後是出於自己庶子身份的自我覺醒。
種種這一切,都使得他越發相信自己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在韓國本地也公開地發表過一些“墨色”言論。
但他不是庶民,終究還是貴族,是貴族的自家人,韓國也尚未完成集權,說的只要不是太過分也就是罰酒三杯了事。
然而他的父親兄弟則對此充滿了警惕,幾番爭吵之後,卻發現和父親長兄們根本不能夠講清楚道理,看著他們的那些生活讓他感到厭煩,一種貴族出身的負罪感整日蔓延。
這種情況下他加入了墨家成為了一名秘密的墨者,隨後收起了在公開場合發表這些言論的態度,隨後在父親的幫助下進入到年輕貴族的圈子當中,也算是“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
守衛宮殿的都是貴族出身的,做宮殿衛士不是一般人就能做的,主要是進入這個圈子極不容易,需要出身,而且又不能夠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