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草雖多,人更多,近處的終有拾盡,遠處的金烏未墜之前趕不回去,最好的地方又是貴族的林產不可亂動。
這裡是真正的中原,開發的極早,除了必要的柴草山都已經開墾成了耕地。
除了被困在井田村社制之下的農夫,下士以上級別的貴族,都靠著公田的收益和逃亡的依附者,瘋狂地開墾不需要繳稅的私田。
多虧了當初周王城國人暴動,以史為鑑,商丘城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公有的荒地以讓城中平民燒飯,而不是貴族或是公室的財產。
荒山外正方形分割的耕地上,或是井田村社的農民、或是強制的羈奴、或是投靠的無地貧民、或是賣身為質的贅婿,靠著簡單的骨頭、木頭或是蚌殼、青銅製成的農具,培植著希望,偶爾傳來幾句蒼涼悲苦的歌謠。
山坡上的土地,未必能夠如此方圓,也在四腳栽了四棵樹作為邊界。
漫天撒籽還是主流,很少看到壟墒縱橫的土地,
適默默觀察著四周的土地和農人的勞作,抹了一把汗,坐在一棵柏樹下,身後堆著一大捆的樹枝。
不是很沉,但是細細的麻繩勒在肩膀上,很痛。
擦了把汗,看著道上三三兩兩如他一般背柴的人,有些年紀還小背的卻比他還多,這時候放下一些總要不好意思,只好硬扛著。
身體並不是不能承受,無非很少拾柴草,肩膀上該有的兩道紅印子硬繭子還沒磨出來就是。
樹下講學的那位先生,適不知道肩膀有沒有這樣的紅印子,但腳底板肯定如鐵石一般,用步子和草編的鞋為了心中的義量遍了諸夏。
日後若是真有機會成了他的弟子,免不得要為義舉而千里奔襲,身上肯定還要負著食物和兵器,不比現在背這些柴草輕鬆。
“哎,野心家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尤其是想混入墨家的野心家更是如此,還是做好將來把腳底板磨出一層硬繭的準備吧。”
嘀咕了一句,心裡也明白,想要混入墨家內部就算偽裝,裝個十年八年也不容易,內部的要求太嚴格了。
耕柱子在楚國做官,弄了二百兩黃金,便要急忙送回組織還要附竹簡一篇說明這些黃金的來歷不敢私用;公尚過前往越國遊說,越王願意給墨家五百里的封地,墨子要先問清楚能不能實行墨家的大義,實行不了的話便是千里的封地也不能去……
想到這個或真或假的傳說中的人物,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心中難免有些說不出的感慨。
可惜到如今自己這第一步還沒邁出去,最多算是個外圍成員,別說墨子的親傳弟子了,連個正式的墨者都不是。
思及至此,慨嘆一聲,心說先把家裡用的柴草揹回去填飽肚子再考慮這些事吧。
最後揮了揮衣袖擦掉臉上的汗水,嘿地叫了一聲,腰背用力挺起背上的柴草,朝城郭而去。
才走了幾步,就聽到遠處的田地裡傳來一陣慌亂的叫喊聲。
叫喊的中心就像是一塊腐肉,引得烏泱泱的蒼蠅般的人圍了過去。
適踉蹌了幾步,反手托住了柴草,扭動著身子也朝那邊跑過去,好奇於發生了什麼事。
還未靠近,就聽到一些人雜七雜八地叫喊著。
“怕是衝撞了鬼神,哎……我兒便是這麼死的。”
“許是熱的?弄些冷水潑在臉上,或能緩醒過來?”
“受了暑熱,泡在冷水裡興許就好了。”
人群可以擋住視線,卻擋不住無形的聲音,隔著人群適聽明白了,應該是有人暈倒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圍成一團。
跑過去看熱鬧的適,像是被捏起的鴨子一樣伸著脖子,發現人群中躺著一箇中年農夫,應該是天太熱中了暑。
這時候還是巫醫遍地的時候,中暑這種小病也很容易死人,尤其現在天氣又熱。
一個年紀約莫在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蹲在暈倒的中年人身邊,不斷地叫著爹,這時候也慌了神,卻也沒哭,只是不知所措。
聽眾人亂說,小姑娘心裡早沒了主意,到底是鬼神作祟還是天熱潑水,她哪裡能明白?
可鬼神之說縹緲難見,潑冷水旁邊就有水井,眼見著爹爹暈倒,終究還是骨子裡那股大禹治水人定勝天的習性佔了優勢,提起喝水的瓦罐就要去附近汲水,請求眾人幫忙將她爹抬到遠處的溝渠旁準備用水泡。
小姑娘出了人群,慌不擇路,砰的一下和適撞了個滿懷,手中的陶罐差點砸了,顧不得說什麼便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