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
被拿了出來,裡面藏著整個家族生命的謎。
《陳氏永春堂宗譜》放在膝蓋上,一個一個祖先的靈魂在幽暗的光影裡浮動,
那些名字像鬼,可是他們曾經活活的一步一步從河南跋涉到浙江,再乘舟去定海。
四百年的歲月重沉沉的壓在第幾世子孫的心頭。到我陳家已是第幾世了?
宗譜裡明明寫著∶“女子附於父傳之末僅敘明夫婿姓名不具生卒年月日者以其
適人詳於夫家也。”
難道女子是不入宗譜的嗎?在我們的時代裡,父親將為我續下一筆嗎?
最愛細讀祖父傳奇的故事,辛酸血淚白手成家的一生。泰隆公司經售美孚煤油
,祥泰行做木材生意,順和號銷啟新水泥,江南那裡沒有他的大事業。可是祖父十
四歲時只是一個孤伶伶小人兒,夾著一床棉被,兩件單衣和一雙布鞋到上海做學徒
出來的啊!
晚年的祖父,歸老家鄉,建醫院,創小學,修橋鋪路,最後沒有為自己留下什
麼產業,只是總在廟裡去度了餘生,沒有見過面的祖父,在我的身上也流著你的血
液,為什麼不列上我一個名字呢!
家譜好看,看到祖宗塋葬的地點,便是怕了。
他們的結尾總是大大的寫著∶“墳墓。”下面小字,葬什麼什麼地方,曾祖父
葬“下屋門坐南朝北欄土墳門大樹下。”
我放好了家譜,逃出了那個滿是靈魂的小房間。
櫃子裡翻出了自己小時候的照片,看看影中以前的自己,竟然比見了鬼還陌生
。
歲月悠悠,漫長沒有止境,別人活了一生,終就還得了一個土饅頭。那我呢,
已活了幾場人生了,又得了些什麼?
想到身體裡裝著一個生死幾次的靈魂,又嚇得不敢去浴室,鏡裡的人萬一仍是
如花,那就更是駭人心碎了。
深夜的電話忘了再拿下來,是幾點了,還有人打進來找誰?我衝過去,那邊就
笑了。
“知道你沒睡,去花市好不好?”
“深夜呢!”我說。
“你看看天色!”
什麼時候天已亮了。
“是不去的,門都上鎖了,打不開!”
“一起去嘛!也好解解你的寂寞。”
聽見對方那個說法,更是笑著執意不去了。
寂寞如影,寂寞如隨,舊歡如夢,不必化解,已成共生,要割捨它倒是不自在
也不必了。
我迷迷糊糊的在地毯上趴著,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又是好一會不知身在何處。
多麼願意便這樣懶懶的躺下去,永遠躺在一棵大樹下吧!
可是記事簿上告訴我,這是臺北,你叫三毛,要去什麼地方吃中飯呢!
門鎖著,我出不去。開鎖嗎,為什麼?
知道主客不是自己,陪客也多,缺席一個,別人不是正好多吃一份好菜。
打電話去道歉,當然被罵了一頓,童年就認識的老朋友了,又罵不散的。
我猜為什麼一回臺灣便有些迷失,在家裡,完全的呵護拿走了生命的挑戰和責
任,不給負責的人,必然是有些不快樂的。
回來好多天了,不會用母親的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