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時,墓園開了,又可以往荷西奔去。
父母親馬上跟進了臥室,母親總是捧著一碗湯,察言觀色,又近乎哀求的輕聲
說∶“喝一口也好,也不勉強你不再去墳地,只求你喝一口,這麼多天來什麼也不
吃怎麼撐得住。”
也不是想頂撞母親,可是我實在吃不下任何東西,搖搖頭不肯再看父母一眼,
將自己側埋在枕頭裡不動。母親站了好一會,那碗湯又捧了出去。
客廳裡,一片死寂,父親母親好似也沒有在交談。
不知是荷西葬下去的第幾日了,堆著的大批花環已經枯萎了,我跪在地上,用
力將花環裡纏著的鐵絲拉開,一趟又一趟的將拆散的殘梗抱到遠遠的垃圾桶裡去丟
掉。
花沒有了,陽光下露出來的是一片黃黃乾乾的塵土,在這片刺目的,被我看了
一千遍一萬遍的土地下,長眠著我生命中最最心愛的丈夫。
鮮花又被買了來,放在注滿了清水的大花瓶裡,那片沒有名字的黃土,一樣固
執的沉默著,微風裡,紅色的、白色的玫瑰在輕輕的擺動,卻總也帶不來生命的信
息。
那日的正午,我從墓園裡下來,停好了車,望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發呆。
不時有認識與不認識的路人經過我,停下來,照著島上古老的習俗,握住我的雙手
,親吻我的額頭,喃喃的說幾句致哀的語言然後低頭走開。我只是麻木的在道謝,
根本沒有在聽他們,手裡捏了一張已經皺得不成樣子的白紙,上面寫著一些必須去
面對的事情━━∶要去葬儀社結帳,去找法醫看解剖結果,去警察局交回荷西的身
份證和駕駛執照,去海防司令部填寫出事經過,去法院申請死亡證明,去市政府請
求墓地式樣許可,去社會福利局申報死亡,去打長途電話給馬德里總公司要荷西工
作合同證明,去打聽寄車回大迦納利島的船期和費用,去做一件又一件刺心而又無
奈的瑣事。
我默默的盤算著要先開始去做哪一件事,又想起來一些要影印的檔案被忘在家
裡了。
天好似非常的悶熱,黑色的喪服更使人汗出如雨,從得知荷西出事時那一刻便
升上來的狂渴又一次一次的襲了上來。
這時候,在郵局的門口,我看見了父親和母親,那是在荷西葬下去之後第一次
在鎮上看見他們,好似從來沒有將他們帶出來一起辦過事情。他們就該當是成天在
家苦盼我回去的人。
我還是靠在車門邊,也沒有招呼他們,父親卻很快的指著我,拉著母親過街了
。
那天,母親穿著一件藏青色的材衫,一條白色的裙子,父親穿著他在倉促中趕
回這個離島時唯一帶來的一套灰色的西裝,居然還打了領帶。
母親的手裡握著一把黃色的康乃馨。
他們是從鎮的那頭走路來的,父親那麼不怕熱的人都在揩汗。
“你們去哪裡?”我淡然的說。
“看荷西。”
“不用了。”我仍然沒有什麼反應。
“我們要去看荷西。”母親又說。
“找了好久好久,才在一條小巷子裡買到了花,店裡的人也不肯收錢,話又講
不通,爭了半天,就是不肯收,我們丟下幾百塊跑出店,也不知夠不夠。”父親急
急的告訴我這件事,我仍是漠漠然的。
現在回想起來,父母親不只是從家裡走了長長的路出來,在買花的時候又不知
道繞了多少冤枉路,而他們那幾日其實也是不眠不食的在受著苦難,那樣的年紀,
怎麼吃得消在烈日下走那麼長的路。
“開車一起去墓地好了,你們累了。”我說。
“不用了,我們還可以走,你去辦事。”母親馬上拒絕了。
“路遠,又是上坡,還是坐車去的好,再說,還有回程。”
“不要,不要,你去忙,我們認得路。”父親也說了。
“不行,天太熱了。”我也堅持著。
“我們要走走,我們想慢慢的走走。”
母親重複著這一句話,好似我再逼她上車便要哭了出來,這幾日的苦,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