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身碎骨啊,遺體是一塊一塊撿,根本拼不到一起。”
仇千軍說著,表情木然,聲音蒼桑,他說到粉身碎骨時,忍不劇烈地咳嗽,半晌才緩過氣來,像重新經歷一次那硝煙散盡之後的人間慘劇一般,那慘烈的場面,不管你怎麼形容,都是蒼白而無力的。
仇笛看看同伴,都在面面相覷,其實他也像初次認識父親一般,想不通他為什麼要說這些,這似乎不是一個英雄的故事,而像是一個懦夫的懺悔。
“爸,你累了吧……要不,休息吧,明兒還得起早呢。”仇笛弱弱地勸慰著。
“你是嫌你爸說這些丟臉吧?”仇千軍一些窺破了兒子的心思,直接問。
“不是,爸,都這麼多年了,您還想著這些啊。”仇笛道。
“窩囊那麼一回,會恨自己一輩子。其實真的很丟臉,全連就剩下我們二十幾個毫髮無傷的,我們站在那些戰友遺體前,已經不會哭了,營長恨得眼睛都紅了,要報復……打紅了眼,國恨和私仇沒有什麼區別了,全營都在集合,準備報復,營長說了,就是用牙啃嘴咬,也特麼要把這個炮兵陣地拿下來,那個守備森嚴的遠端重炮陣地,讓我們後續部隊的傷亡很大,大部分傷亡,都是炮擊造成的……連著幾天,全營都在拼命向那個陣地發起偷襲,而那個陣地,是越軍抗美時候修築的,比我們想像中堅固,周圍輔助於四條溝壕、三公里的雷區、以及埋伏在路上的十幾個火力點,連續幾天偷襲,我們又賠上了幾十戰友的性命,越軍為了遏制我們行軍,把公路也炸燬了……”
說到此處,仇千軍停了,像鬱悶消失了,兩眼炯炯有神,像進入的臨戰的亢奮狀態。
包小三愕然地問著:“那……你們不會去了吧?”
“猜對了,我們去了。”
仇千軍道,聲音緩和了,那一口濁氣慢慢地撥出來了,他臉上帶著決然道著:“全連打殘了,他們成了英雄,我們在背後成了狗熊,誰也咽不下這口氣,老騾子代表我們,要組尖刀排端掉這個陣地……這個提議被營長罵回來了,他說我們這群廢物,連當炮灰的資格也沒有……那時候我們做了一件很出格的事,老騾子私下鼓動大家,反正都這樣了,大不了和連長、指導員做伴去,他一煽動,我們一個挨一個寫了血書,連夜偷了輛軍車,把連裡能用的裝備都拉上,通訊兵兩個發現我們,被老騾帶人捆起來扔到哨兵卡上,我們咬牙切齒地就那麼走了……”
這是件荒唐的事,荒唐到幾乎沒有可信度,幾人有點不信,仇千軍像在自顧自地道著:
“……那天就像老天成全我們一樣,下著大雨,電閃雷鳴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雨,山上不斷滾下石塊,炸響了地雷,連鬼子都不做火力試探了,都窩在貓兒洞裡,那種天氣能見度不到十米,別說穿插,正常行軍都困難……我們趁著大雨,趟過了雷區,三公里,一個一個上……就那麼踏著過去,走不了幾米就是一聲炸響,死了一個,然後再上一個,再往前推上十幾米,又炸響了,死了的就躺在那兒了,沒死的拖著剩下的半截身子,再往前爬……三公里,我們死了八個兄弟,都是用這一百來斤趟出來的……”
言者聲嘶,聞者怵然,仇千軍平復了好久才接著道:
“………最近的一個火力點發現了我們,機槍開始封鎖,那時候急紅眼了,稍拖延一點時間,要是讓鬼子組織起攔截,我們這幫炮灰,得全部報銷在這兒……老騾子急了,扛著炸藥包要上去,被班裡小東北給搶了,他說了,你是班長,你要光榮了,我們都得沒命……我們給集中幾顆手榴彈,連著往相反的方向開火,越軍的火力點一被吸引,小東北就趁著大雨,往坡上摸……”
“炸了嗎?”仇笛緊張地問。
“炸了,他爬到比火點高的地方,就那麼跳下去,連自己一塊炸了。”仇千軍道,他說著,好像是哀傷,是一種帶著興慰的緬懷。
管千嬌被吸引住了,一個男人蒼桑的魅力或許正在於此,每一條皺紋都是一個精彩故事的刻度,她往近挪了挪,好奇地問著:“仇叔,那你們……衝過去了嗎?”
“我們這幫新兵蛋子,軍事素質都不行,根本沒有衝過去的機會,是躲過去了。”
仇千軍慢慢地道著:“火力點一炸,越軍意識到是偷襲,不多會巡邏和特工就堵上來了,那時候我們二十四個人,連死帶傷已經過半了,老騾子帶著九個還能跑的,躲進了山坡下的泥水地裡,挖個坑,把自己大半身子都埋進去,人往泥水裡一躺,就那麼偽裝著……剩下的四名輕重傷員佯作穿插,和接應的越軍交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