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彷彿想仰天大笑,半晌,卻只嘆了口氣,低聲道:“當年光明頂雞犬不留,明尊火熄,不得已楊教主率眾轉戰黑木崖,六百多年的基業,總不能敗在上官奇手裡。”
他這一番話猶如喃喃自語,似是憂苦慮算得久了,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目平神斂,依稀著一點有些倦的傲氣。封秦縮成了一個胖球兒的身子怔怔地挺直了,忽然從桌上走過去,用前爪小巧的肉墊在任我行手背上撫慰似的拍了拍。
——記憶中我家愛哭的小孩兒不順遂時也是這般淺淺擰著眉頭,琥珀色的瞳仁被陰霾深深填得滿了,睫羽低垂,一問一答中卻仍是繾綣了有些冷的笑,一步步的算計,忘了眼淚。
你不知道有那麼一瞬你多像他。
只是這一生一世,他究竟是臨楚稱帝,或是浪蕩江湖,我卻再也不知道。
肉墊下的手掌微微一僵,任我行輕輕“噫”了一聲,只覺這雙小小的灰眼一剎那似悲似惋,三分的柔和關懷之中,倒夾雜著七分銘心入骨的愴然苦嘆。他不禁一怔,開口道:“喂,你……”
風清揚一探手將封秦攏回掌間,微笑道:“貴教當年號稱‘明教’時聲勢之大固然無與倫比,後來受朝廷打壓,將一個‘明’拆分為‘日、月’二字,以‘日月神教’之名稱雄江湖,卻仍舊算得上江湖頂尖兒的教派——若說就此敗了,任先生倒也不必憂心。”
任我行冷笑道:“有人嘴上說得好聽,心裡恐怕巴不得我日月神教就此零落化塵罷?”
風清揚笑道:“你們若是不動華山,我原也不在乎這個。”任我行一哼,道:“小小一個華山派又算得什麼?”
兩人一鬆鼠擠在一間客房之中,眼見窗外夜色愈發深沉靜曠,卻都了無睡意。風清揚站起身來,抱劍立在門邊,慨然笑道:“古來悠然神往的都是些當年縱橫之事,也罷——任先生,你既傷了經脈,今日風某便替你護法一夜。”任我行伸指望桌上一敲,傲然道:“你卻別妄想以市恩相挾!”一句話說到最後,不由也露了笑意。
當下一夜無話。風清揚背脊靠在客棧老梨木的門框上,耳中除了呼吸輕響,便只有銅燈中浸飽了菜油的燈芯噼啪一爆。他這一日著實勞累,晨風微鎦�敝沼詘靜蛔』杌杷�猓�僖徽鮁郟�艄餿匆言誑頭恐釁塘寺�亍�
任我行早已悄然離開,客房中空蕩蕩的,一桶只被松鼠撲騰過的洗澡水片紋不起,不必碰觸也知冰涼。風清揚拍了拍襟口,笑道:“起床,太陽曬屁股了。”便見衣襟微微一動,一個毛茸茸的小灰腦袋從領口鑽出來,小前爪揉了揉兀自迷濛的惺忪睡眼,在視窗微涼的晨風中機靈靈打了個戰。
兩人結賬出了客棧,策馬趕往湖北武當山。風清揚原是華山前代掌門蔡子峰的關門弟子,自幼便比派中同齡弟子大了一輩,極少受人約束,言談間灑脫悠然,這一路封秦蹲在風清揚肩頭聽他侃侃而談這異世中的江湖掌故,倒也頗不寂寞。
不數日兩人到達湖北地界。湖北在南,氣候溼潤,三月間正當韶光如錦,繁花織遍野徑,馬蹄相踏,碎香迸濺。
風清揚緩下馬韁,□駿馬一聲嘶鳴,撒開四蹄便是一溜小跑。湖北多山,地勢起伏綿亙,他一人一騎一鬆鼠此刻早已離了官道,撥馬沿山間草徑而行,有時抬起頭來,在頭頂古木新葉低低壓枝的細碎間隙裡,依稀便可見鬱青的山石犖确,點點顏色渲進眼內,盡洇成一場不見稜角的蒼然。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未幾日薄西山,漫天紅霞隨意流卷。
風清揚將一顆松子喂到封秦嘴邊,笑道:“今天咱們是找不到借宿的人家了,阿秦,咱們做你的老本行,便在樹上窩一宿怎樣?”封秦仰起臉,正準備點頭贊同,驀地眼色一變,丟開松子,指著風清揚身後“吱”的一聲。
風清揚一怔,道:“什麼?”也轉過頭來。
其時日光斜照,繾綣在金紅的雲幕裡,一痕一痕被染成劍一般張拔凌銳的色彩。山中重重疊疊的巖陰樹影都教那光線拖得極長極長,有些細微痕跡早被似水的流光湮沒了,便也藉由這深深陰影,不經意間顯露出來。
風清揚馬後原有一崖峭壁巍然矗立,形如一扇極大的屏風,沖天而起,自壁頂累累垂下碗口粗的藤蔓,蘞蔓相生,密不可分。那石屏中部離地約二十餘丈之處生著一塊平臺一般三四丈見方的大石,與石屏一樣,也被糾葛的野藤爬得滿了,幾乎看不清本來顏色。那藤蔓年深日久,葉片雖疏,一片片卻都極大,花開荼靡,色若初雪。
藤葉之後的石屏早已被遮得再看不清什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