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試出七丈距離只怕已是駱寒的極限,故意還要把船挪遠一點,卻不再是半丈,而只挪了三尺。他在船頭洋洋自得,駱寒看到,微微一笑,卻象並不為難。他還是借樹枝之力,一躍撲出,不過才過七丈身子果然就已下沉——但他本弓著腰,這時腰一挺,整個人在空中位置雖沒動,但他的手又往前竄了一尺多一點。就憑這一竄,他的手指已搭上船弦,身子卻也要平平的拍在水上。好駱寒!兩指用力,人已蕩了起來!只見他團身而起,在空中一連旋了三個圈,才落向船舷內。趙無極也是看得眼花繚亂。因駱寒這一翻已盡全力,氣息未免不調,落下之勢頗重,船小不穩,被他這一震,雖不至翻,但只怕爐上的湯要潑了。趙無極可捨不得,就伸手向駱寒腋下一託,兩人相視一笑,把早起時為一隻沙鷗鬧的意見全都笑散。
第二天,趙無極又把船移遠數尺,要看他怎麼辦。哪知飯熟時駱寒看也不看,卻拍了拍那頭駱駝的頭,貼在它耳邊耳語了幾句,那駱駝便站起,趟入水中,冉冉泅來。
卻見那駱駝到了船首,叨起兩個饅頭,往回就遊。趙無極愕住,驚愕中,那駱駝已上了岸。駱寒從它口裡接過饅頭,也不嫌髒,張嘴就吃了一口——趙無極不由駭笑:一笑這少年真的是與這駱駝同食共寢,二笑那駱駝竟象真的聽得懂人言。等了一會兒,駱寒似覺沒滋沒味的,剝了塊樹皮,且指甲在上面劃了幾劃,交給那駱駝嘴啣住了,依舊泅水叼了過來。
趙無極接過樹皮,見上面只草草地劃了兩個字:“菜來”!不由失笑。反正那駱駝的背寬而且厚,趙無極就取了兩碟菜放在它背上,由它載著回岸。
如此逍遙,將近十日。十日之後,兩人到了馬鞍山前。
這塊地名叫採石磯。兩人到時,已是晚上,餘霞如錦,映江成燦。趙無極漁樵十載,也少見這般美景,真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看著這般景緻,讓人覺得,終老此鄉也是心甘的。他飯熟時,駱寒依舊上船來。兩人靜坐開飯。
這十餘日下來,趙無極雖未忘彼此身份,卻已覺兩人象是朋友了一般。他這一生少有朋友,但和駱寒在一起,他似已忘了自己的年紀,只覺得如鷗盟鷺友,兩無嫌猜。
飯吃罷,駱寒卻一時沒動,並不回岸。趙無極也就不慌收拾。兩人看著那晚霞,只見它攤綃鋪錦,讓整道江水似都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良久,駱寒忽道:“我要過江了。”
趙無極一愕,還沒反應過來。
駱寒望著天際彩霞,那麼豔,那麼絢爛,但只等日頭一沉,它就會馬上屬於昨天。
而明天呢,明天的晚上,誰知會是什麼樣的雲彩?說不定會變成沉甸甸的陰霾。今天,也許是屬於他們——他和一個老者的最後的晚霞。
萍蹤際遇,偶然會心,人生交遊,不過於此。
駱寒輕聲道:“我是必須要過江的了。”
他聲音中微露感慨。
趙無極聽到這第二遍時,似才明白過來。他也看向彩霞,不說話。他一生際遇之奇,不計其數。但和這樣一個少年坐在一艘舴艋般的小舟上漁樵共渡,吃了十餘天的飯,其中風味,真宛如傳說。但無奈所有傳奇都是不長久的,那個少年桀驁不馴,而他自己,也是這現實社會中的人。在這個現實的社會中,不只有晚霞、江水、孤舟,還有一場場你無法拋卻的爭鬥,有很多謀算,不可不為,無法拋開。
他知道駱寒的意思,他說要過江並不是要自己渡他過江,而是一早就猜到了自己跟蹤的目的。他有那麼一頭識得水性的駱駝,渡江應該對他來說並不為難。想到這兒,趙無極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嘆氣是一種心靈的停頓。趙無極那一口氣嘆得長長的,因為那一刻,人的心情是放鬆的,可以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問。——長到他希望可以永遠不把那些功名利祿,世俗紛擾再度想起。
然後,他才開口道:“看來,我不得不攔你。咱們兩人同舟共飯的緣份看來也盡了。”
他輕輕搬著手指頭:“南渡之後,算起來,我老哥倆兒已退隱了一十有七年。我們不想隱退,二帝北狩,家國破碎,我都不知道這十七年我們怎麼過來的。但袁老大、袁老大壓得我們太緊,我們沒有機會。我堂哥無量比起我來,還要熱衷一些。但就算是我,也知道他心中那份痛苦。日日江風漁火,漁樵耕讀,看似隱逸,其實,怎能息我胸中一點入世之心,叱吒之願!在我們老哥倆兒心中,那一股忿火就從來沒有熄過。”
說著,他拍拍甲板:“小朋友,我與你這十餘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