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這場倒春寒流的尾巴似乎很長,看不到收尾轉暖的跡象。好在畜群的膘情未盡,還有半指厚的油膘,足以抗到雪化草長的暖春。雪下還有第一茬草芽,羊也能用蹄子刨開雪啃個半飽了。
羊群靜靜地縮臥在土牆草圈裡,懶懶地反芻著草食,不想出圈。三條看家護圈的大狗,叫了一夜,此刻又冷又餓,全身顫抖地擠在蒙古包門前。陳陣一開門,獵狗黃黃就撲起來,把兩隻前爪搭在他的肩膀上,舔他的下巴,拼命地搖尾巴,向他要東西吃。陳陣從包裡端出大半盆吃剩的手把肉骨頭倒給它們。三條狗將骨頭一搶而光,就地臥下,兩爪夾豎起大骨棒,側頭狠嚼,咔吧作響,然後連骨帶髓全部嚥下。
陳陣又從包裡的肉盆挑了幾塊肥羊肉,給母狗伊勒單獨喂。伊勒毛色黑亮,跟黃黃一樣也是興安嶺獵狗種,頭長、身長、腿長、腰細、毛薄。兩條獵狗獵性極強,速度快,轉身快,能掐會咬,一見到獵物興奮得就像是發了情。兩條狗都是獵狐的高手,尤其是黃黃,從它爹媽那兒繼承和學會了打獵的絕技。它不會受狐狸甩動大尾巴的迷惑,能直接咬住狐狸尾巴,然後急剎車,讓狐狸拼命前衝,再突然一撒口,把狐狸摔個前滾翻,使它致命的脖子和要害肚皮來個底朝天,黃黃再幾步衝上去,一口咬斷狐狸的咽喉,獵手就能得到一張完好無損的狐皮。而那些賴狗,不是被狐狸用大尾巴遛斷了腿,就是把狐狸皮咬開了花,常常把獵手氣得將狗臭揍一頓。黃黃和伊勒見狼也不怵,能仗著靈活機敏的身手跟狼東咬西跳,死纏活纏,還能不讓狼咬著自己,為後面跟上來的獵手和惡狗,套狼抓狼贏得時間創造戰機。
第七章(2)
黃黃是畢利格老人和嘎斯邁送給陳陣的,伊勒是楊克從他的房東家帶過來的。額侖草原的牧民總是把他們最好的東西送給北京學生,所以這兩條小狗長大以後,都比它們的同胞兄弟姐妹更出色出名。後來巴圖經常喜歡邀請陳陣或楊克一起去獵狐,主要就是看中這兩條狗。去年一冬天下來,黃黃和伊勒已經抓過五條大狐狸了,陳陣和楊克冬天戴的狐皮草原帽,就是這兩條愛犬送給他倆的禮物。春節過後伊勒下了一窩小崽,共六隻。其它三隻被畢利格、蘭木扎布和別的知青分別抱走了。現在只剩三隻,一雌兩雄,兩黃一黑,肉乎乎,胖嘟嘟,好像小|乳豬,煞是可愛。
生性細緻的楊克,寵愛伊勒和狗崽非常過分,幾乎每天要用肉湯、碎肉和小米給伊勒煮一大鍋稠粥,把糧站給知青包的小米定量用掉大半。當時額侖知青的糧食定量仍按北京標準,一人一月30斤。但種類與北京大不相同:3斤炒米(炒熟的糜子),10斤麵粉,剩下的17斤全是小米。小米大多餵了伊勒,他們幾個北京人也只好像牧民那樣,以肉食為主了。牧民糧食定量每月只有19斤,少就少在小米上。小米肉粥是最好的母狗狗食,這是嘎斯邁親手教他們倆的技術。伊勒下奶特別多,因此陳陣包的狗崽要比牧民家的狗崽壯實。
另一條強壯高大的黑狗是本地蒙古品種,狗齡五六歲,頭方口闊,胸寬腿長身長,吼聲如虎,兇猛玩命。它全身傷疤累累,頭上胸上背上有一道道一條條沒毛的黑皮,顯得醜陋威嚴。它臉上原來有兩個像狗眼大小的圓形黃|色眉毛,可是一個眉毛像是被狼抓咬掉了,現在只剩下一個,跟兩隻眼睛一配,像臉上長了三隻眼。雖然第三隻眼沒有長在眉心,但畢竟是三隻眼,因此,開始的時候陳陣楊克就管它叫二郎神。
這頭凶神惡煞般的大狗是陳陣去鄰近公社供銷社買東西的路上撿來的。那天,在回家的路上,陳陣總感到背後有一股寒氣,牛也一驚一乍的。他一回頭,發現一條巨狼一樣大的醜狗,吐出大舌頭,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把他嚇得差點掉下牛車。他用趕牛棒轟它趕它,它也不走,一直跟著牛車,跟回了家。幾個馬倌都認得它,說這是條惡狗,有咬羊的惡習,被它的主人打出家門,流浪草原快兩年了,大雪天就在破圈牆根底下憋屈著,白天自個兒打獵、抓野兔、抓獺子、吃死牲口,撿狼食,要不就跟獨狼搶食吃,跟野狗差不離。後來它自個兒找了幾戶人家,也都因為它咬羊又被打出家門幾次。要不是牧民念它咬死過幾條狼早就把它打死了。按草原規矩,咬羊的狗必須殺死,以防家狗變家賊,家狗變回野狼,攪亂狗與狼的陣線,也可對其他野性未泯的狗以儆效尤。牧民都勸陳陣把它打跑,但陳陣卻覺得它很可憐,也對它十分好奇,它居然能在野狼成群,冰天雪地的殘酷草原生存下來,想必本事不小。再說,自從搬出了畢利格老人的蒙古包,離開了那條威風凜凜的殺狼猛狗巴勒,他彷彿缺了左膀右臂。陳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