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姆媽籍貫蘇北,原在南京的一戶官宦人家做使女,21歲時和這家的黃姓傭工結了婚,丈夫是山東臨沂人,健壯直爽,婚後兩個人雖不富裕但也能吃上飯,懷孕以後她就辭工守家待產了。一九三七年十二月的一天下午,丈夫慌慌張張的撞開門,說要馬上打點些能用的東西趕緊逃路,講好,兵荒馬亂,危難過後要回到丈夫的家鄉臨沂山區過生活,不再出來務工。
一路南行都是逃難的人流,後來她和丈夫失散了,她拖著五個月的身孕折返尋找丈夫,不辨方位四方飄零,經不住折騰,第二年的二月,一個男嬰降生在廢棄的窯洞裡。她撿了一塊碗碴子割開了連線母子的臍帶,用一件還算乾淨的舊衣服包裹了孩子。
“七活八不活”,沒有想到這個不足月的小生命,居然依靠母親稀拉拉的奶水頑強的活了下來。停停走走,遇到空落的村房或好心人就多少混住上一陣子,忍飢挨餓餐風宿露,只要是能吃的東西就下嚥,消化功能異常的好,草根樹皮都能克化,她一路打聽、乞討、估摸著朝丈夫的家鄉走。沒想到,她母子竟然流落進了北平。
鍾家管事的張頭兒早上一出門,就在大門口外看到了一個破衣爛衫髒兮兮斜倚著門牆的倒臥兒。
這不算是新鮮的事。
張頭兒搖著腦袋近前,看看是個女人,摸摸還有鼻息,她破棉襖裡還包裹著一個熟睡的大腦殼嬰兒。張頭兒趕緊進去取了半碗溫開水給她灌下去。
鍾家夫婦住在這個宅院裡。他們商量著暫時收留了這飄泊了近半年的母子。張頭兒按照老主家的吩咐,把緊挨廚房的兩間屋子給了他們母子居住。她和孩子總算安頓了下來。
原本,鍾家在北平的房產是一處五進的老四合院,汪家遷居重慶之後,安定下來,鍾家夫婦來了北平,鍾泌本為鍾家長房長子,念及他已和汪紫凝成婚,鍾老夫婦便把前面的二進院落歸在鍾泌名下。
鍾宅人口簡單,房多人少,鍾老夫婦的兩子女分別居住南京和上海,大宅子裡也就只有40來歲的管事張頭兒、廚子夫婦和他們十幾歲的女兒,四個人打理著鍾家夫婦倆的裡裡外外。
鍾先生和張頭兒之間有著一句別人聽著都覺得滑稽,又似乎永無更改的口頭語,儘管鍾先生要比張頭兒大了近10多歲,他們互相搭話時,鍾先生一直尊稱張頭兒“張兄”,而張頭兒每每聽到鍾先生稱自己“張兄”又總不自在,他回話時也總謙讓說“不敢當,我不敢當”。
廚子夫婦的女兒,就叫張頭兒“我不敢當叔叔”。
鍾家詩書、勤儉傳家,鍾夫人是信佛的人,上上下下都很和善。鍾姆媽聰敏又感念老夫婦和張頭兒的活命之恩,身體還沒有復原就張羅著幫幫忙。鍾家夫婦看她二十掛零的年紀,性情溫和、勤快又懂禮數,做起事來很有條理,孩子也才幾個月大怪可憐兒見的,就讓張頭兒安排她和廚子的女兒一起做些屋裡的活計。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以前的她逃難時已經死了,既然是鍾家救活了我們母子,只要鍾先生夫婦不趕我走,當牛做馬是我一輩子的事,以後就叫鍾姆媽吧”。 。。
欲32
鍾姆媽安定下來後奶水多了,俗語“小孩子有骨頭不愁肉”,鍾老夫婦又特別看顧她母子,孩子一丁點兒不受委屈,在鍾家呆了剛出一個月就長齊了肉,虎頭虎腦越來越可愛,身邊沒有子女的鐘先生夫婦看著喜歡,時不常的叫鍾姆媽抱來瞧瞧。鍾先生說孩子也不能總沒個名字,你和孩子能活下來是個奇蹟,就給孩子起名,叫“黃奇生”。
鍾先生喝茶很講究,家裡珍藏了一些很像樣的老年茶器,每天午飯小憩後必定要喝上兩三個小時,尤其喜歡喝家鄉的龍井和洞庭的碧螺春。
張頭兒也是浙江人,隨鍾先生多年了,他中等身量面色白皙,留著三七分的頭髮,平日總是一身半新的長衫,幹練整潔透著耿直,雖然沒念過幾天書,倒也能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打得一手好珠算,看上去更像一位教書先生。
每年春天,張頭兒都託人從浙江帶幾大包上好的明前茶來北平,鍾先生留下自己一年要喝的,往往分出來一半轉送給遠在重慶的汪老先生,汪先生也轉捎些川貴好酒和雲南普洱茶給鍾先生,雖說相距遙遠,但兩家親厚倒時常是禮尚往來,碰上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張頭兒無奈,有時候也只好在北京淘騰些還算上好的龍井,鍾先生也只能湊合著。
從十四歲開始,鍾姆媽就在南京的官宦人家做使女,侍弄家務很有些見識,也很會泡茶。
鍾夫人很講究針線,鍾姆媽的針線活計又精細又緻密,時間一長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