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跟站不穩,搖晃兩下便栽倒在地上了。
“決不可惜啊。不過,我不是那種女人。不是那種女人啊!”島村想起這句話,踟躕不前了。女子敏感地覺察到,條件反射似地站立起來。這時正好傳來了汽笛聲,她說了聲“是零點的上行車”,然後猛一下拉開紙窗,然後推開玻璃窗,一屁股坐上窗臺,身體倚在窗欄上。
一股冷空氣颼地捲進室內。火車漸漸遠去,聽來像是夜晚的風聲。
“喂,不冷嗎?傻瓜。”
島村也站起來,走過去,倒是沒有風。
這是一幅嚴寒的夜景,彷彿可以聽到整個冰封雪凍的地殼深處響起冰裂聲。沒有月亮。抬頭仰望,滿天星斗,多得令人難以置信。星辰閃閃競耀,好像以虛幻的速度慢慢墜落下來似的。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遠,夜色也越來越深沉了。縣界的山巒已經層次不清,顯得更加黑蒼蒼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邊際。這是一片清寒、靜謐的和諧氣氛。
女子發現島村走近,就把胸脯伏在窗欄上。這種姿態,不是怯懦,相反地,在這種夜色映襯下,顯得無比堅強。島村暗自思忖:又來了。
然而,儘管山巒是黑壓壓的,但不知為什麼看上去卻像茫茫的白色。這樣一來,令人感到山巒彷彿是透明而冰涼的。天空和山巒的色調並不協調。
島村捏著女子的喉節,一邊說“天這麼冷,要感冒的!”一邊使勁把她往後拽。女子一把抱住窗欄,啞著嗓子說:“我要回去啦!”
“你就走吧。”
“讓我就這樣再坐一會兒。”
“那麼我洗澡去。”
“不,你留在這兒。”
“把窗關上吧。”
“讓我就這樣再坐一會兒。”
村莊半隱在有守護神的杉林後邊。乘汽車不用十分鐘就可以到達火車站。那裡的燈火在寒峭中閃爍著,好像在啪啪作響,快要繃裂似的。
女子的臉頰,窗上的玻璃,自己的棉袍袖子,凡是手觸到的東西,都使島村頭一回感到是那樣的冰冷。
連腳下的鋪席也是冷冰冰的。他正要獨自去洗澡時,女子這回卻溫順地跟上來,說:“請等一下,我也去。”
女子正要把他脫下的散亂的衣裳收拾到籃子裡去,一個投宿的男客走了進來,發現女子畏縮地把臉藏在島村懷裡,就說:“啊,對不起。”
“沒什麼,請進。我們要到那邊去。”
島村連忙說了一句。然後就那麼光著膀子,抱起籃子走進了旁邊的女澡堂。女子當然是裝成夫妻的樣子跟了上去。島村默默地頭也不回就跳進了溫泉。他放心了,正要放聲大笑,又急忙把嘴湊到泉口,胡亂地漱了漱口。
回到房間,女子輕輕地抬起仰著的頭,用小拇指把鬢髮撩上去,只說了一聲:“多悲傷啊!”
女子像是半睜著黑眸子。可是,湊近一看,原來那是她的睫毛。
這個神經質的女子徹夜未眠。
窸窸窣窣的腰帶聲把島村驚醒了。
“那麼早把你吵醒,真對不起。天還沒亮吶。我說,請你看看我好嗎?”女子關上了電燈,“看見我的臉嗎?看不見?”
“看不見,天還沒亮嘛。”
“胡說。你好好看看,怎麼樣?”女子說著,把窗子全推開了,“看見了吧?不行啊,我回去啦。”
黎明時分這麼寒峭,島村有點意外。他從枕邊抬起頭,望見天空仍是一片夜色,可是山巒已經微微發白了。
“對了,沒關係,現在是農閒,一早不會有行人的。不過,會不會有人上山呢?”女子喃喃自語,拖著繫了半截的腰帶來回走動。
“剛才五點鐘的那趟下行車好像沒有下來客人。客棧裡的人起床還早吶。”
女子繫好腰帶,還是時而站起,時而坐下,然後又踱來踱去。這種坐立不安的樣子,像是夜間動物害怕黎明,焦灼地來回轉悠似的。這種奇異的野性使她興奮起來了。
這時間,可能室內已經明亮,女子緋紅的臉頰也看得很清楚了。島村對這醉人的鮮豔的紅色,看得出了神。
“瞧你這臉蛋,都凍得通紅啦!”
“不是凍的,是卸去了白粉。我一鑽進被窩,馬上就感到一股暖流直竄腳尖。”說著,她面對著枕旁的梳妝檯照了照鏡子。
“天到底亮了。我要回去了。”
島村朝她望去,突然縮了縮脖子。鏡子裡白花花閃爍著的原來是雪。在鏡中的雪裡現出了女子通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