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他寫完一節之後,總要反覆推敲琢磨,修改後往往刪去大半。因此,他的文章雖然頗為接近口頭語言,但讀來絲毫沒有囉嗦之感。用語簡明,描寫準確,這又同他對於自己所描寫的物件觀察細緻,熟諳於心,有著重要的關係。
總之,川端的作品同其筆下的人物——主要是年輕婦女——一樣,具有很強的魅力,這又同他的唯美主義傾向和執著地追求所謂“日本的美”有著難以割裂的聯絡。本來,一個作家,既然生活在現實社會,即便是唯美主義的美的追求,也不可能是世外的夢囈。這就是說,有時他們也會在現實社會發現比較接近真正的美的東西,如川端筆下的“伊豆舞女”同高中學生之間的純潔的感情;然而,很多時候,由於世界觀和思想感情的變化,他們又會以醜為美。《雪國》擺脫那個萬馬齊喑的黑暗時代的現實,美化封建主義遺留下來的賣淫制度——雪國溫泉旅館“五等藝妓”同嫖客之間的廝混,這就不能令讀者感到滿意。即使日本帝國主義,由於《雪國》所表現的那種令人陶醉的男女關係會消磨所謂“國民的戰鬥意志”,對之也不表示歡迎。
(執筆 李芒)
01
。shu。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訊號所前停了下來。
一位姑娘從對面座位上站起身子,把島村座位前的玻璃窗開啟。一股冷空氣卷襲進來。姑娘將身子探出窗外,彷彿向遠方呼喚似地喊道:
“站長先生,站長先生!”
一個把圍巾纏到鼻子上、帽耳聾拉在耳朵邊的男子,手拎提燈,踏著雪緩步走了過來。
島村心想:已經這麼冷了嗎?他向窗外望去,只見鐵路人員當作臨時宿舍的木板房,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山腳下,給人一種冷寂的感覺。那邊的白雪,早已被黑暗吞噬了。
“站長先生,是我。您好啊!”
“喲,這不是葉子姑娘嗎!回家呀?又是大冷天了。”
“聽說我弟弟到這裡來工作,我要謝謝您的照顧。”
“在這種地方,早晚會寂寞得難受的。年紀輕輕,怪可憐的!”
“他還是個孩子,請站長先生常指點他,拜託您了。”
“行啊。他乾得很帶勁,往後會忙起來的。去年也下了大雪,常常鬧雪崩,火車一拋錨,村裡人就忙著給旅客送水送飯。”
“站長先生好像穿得很多,我弟弟來信說,他還沒穿西服背心呢。”
“我都穿四件啦!小夥子們遇上大冷天就一個勁兒地喝酒,現在一個個都得了感冒,東歪西倒地躺在那兒啦。”站長向宿舍那邊晃了晃手上的提燈。
“我弟弟也喝酒了嗎?”
“這倒沒有。”
“站長先生這就回家了?”
“我受了傷,每天都去看醫生。”
“啊,這可太糟糕了。”
和服上罩著外套的站長,在大冷天裡,彷彿想趕快結束閒談似地轉過身來說:“好吧,路上請多保重。”
“站長先生,我弟弟還沒出來嗎?”葉子用目光在雪地上搜尋,“請您多多照顧我弟弟,拜託啦。”
她的話聲優美而又近乎悲慼。那嘹亮的聲音久久地在雪夜裡迴盪。
火車開動了,她還沒把上身從視窗縮回來。一直等火車追上走在鐵路邊上的站長,她又喊道:
“站長先生,請您告訴我弟弟,叫他下次休假時回家一趟!”
“行啊!”站長大聲答應。
葉子關上車窗,用雙手捂住凍紅了的臉頰。
這是縣界的山,山下備有三輛掃雪車,供下雪天使用。隧道南北,架設了電力控制的雪崩報警線。部署了五千名掃雪工和二千名消防隊的青年隊員。
這個葉子姑娘的弟弟,從今冬起就在這個將要被大雪覆蓋的鐵路訊號所工作。島村知道這一情況以後,對她越發感興趣了。
但是,這裡說的“姑娘”,只是島村這麼認為罷了。她身邊那個男人究竟是她的什麼人,島村自然不曉得。兩人的舉動很像夫妻,男的顯然有病。陪伴病人,無形中就容易忽略男女間的界限,侍候得越殷勤,看起來就越像夫妻。一個女人像慈母般地照拂比自己歲數大的男子,老遠看去,免不了會被人看作是夫妻。
島村是把她一個人單獨來看的,憑她那種舉止就推斷她可能是個姑娘。也許是因為他用過分好奇的目光盯住這個姑娘,所以增添了自己不少的感傷。
已經是三個鐘頭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