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狀也就變了樣,於是這些連衣裙就變成永久的、久穿不變的衣服了。
當我十五歲半的時候,我的身材十分苗條,甚至是有些瘦弱,胸部還是孩子的模樣,臉上擦著淺玫瑰色和紅色的胭脂香粉,加上這身會叫人笑話而實際上誰也不笑的衣著。我已經懂得周圍的事物,對我來說,周圍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一切都已經在我的眼裡。我想寫東西。我已經和媽媽說過:寫作就是我的志願。第一次,她聽完以後並沒有回答。後來她問我:寫什麼?我說寫書,寫小說。她生硬地說:當你透過數學考試之後,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與我無關。她反對我的想法,認為這是沒有出息的,寫東西不算是工作,這只不過是開玩笑的話——後來她乾脆對我說:這是孩子的胡思亂想。
戴著氈帽的小姑娘被河裡的反光照映著,孤零零地憑倚在輪渡船舷上。這頂男式的氈帽把整個場面都染成了玫瑰色。這是唯一的色彩。在河上那帶霧的炎熱的陽光下,兩岸模糊不清,河流似乎和天際相連。河水靜靜地流著,沒有發生任何聲音,宛如血液流動一樣。水流的外面沒有風。渡輪的馬達是整個聲面唯一的聲音,這是一臺鑄鐵做成的老式搖臂式發動作。有時也傳來一陣輕輕的說話聲。爾後又聽到家犬的叫聲,這叫聲從四處傳來,從那晨霧的後面傳來,從所有的村莊裡傳來。小姑娘從小就認得這位渡船上的艄公。老艄公對她微笑,向她打聽“校長太太”的訊息。他說他經常看見她的母親夜裡從這裡過河,說她經常到柬埔寨那邊的租借地去。姑娘說母親很好。渡船的四周就是河水,河流兩邊是光禿禿的,流動的河水穿過稻田裡停滯的死水,可兩股水並不摻混在一起。這條河流來自柬埔寨森林,它撿拾著一路上所遇到的任何東西。它把所有投入它懷裡的東西統統帶走,這裡面有草屋、森林、被火燒過的殘骸、死鳥、死狗、淹死的老虎、溺死的男人和他們的女人,帶著粘水的風信子簇團,所有這一切都流向太平洋,它們還來不及漂泊就被那暗流中的深邃而又急劇的風暴所帶走,一切都懸浮在大河的威力之上。
我對她說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寫作,只此而已,沒有別的。可她嫉妒起來,沒有回答,只是驀地瞟我一眼,輕微地聳一下肩膀,露出一副令人難忘的模樣。當時我這樣想,我將是頭一個出走離家的人。可還得等待幾年的功夫才能讓她失去我,失去她這個女兒,她早就知道,有朝一日她終歸要走,終歸要離開家門。她法語得了第一名。校長對她說:太太,您的女兒法語考了第一名。媽媽卻一聲不吭,什麼都沒說,她並不高興,因為不是她的兩個兒子法語考了第一名。我這個齷齪的媽媽又問他:數學考得怎麼樣?校長說:這次還不是第一名,不過遲早會考個第一名的。媽媽問:啥時候才能考個第一名?校長回答說:當她獲得第一名的時候,太太。
我的母親,我的母愛,我的難於相信的怪物,她穿著一雙杜阿姨替她縫補過的棉線長筒襪子,在這熱帶的地方她還覺得必須穿上長筒襪子才象個校長太太,她那些可憐的連衣裙,又破又難看,都是杜阿姨替她縫補過的,她繼承了她在庇卡底農莊的習慣,也就是不管什麼東西,她總得用到底,她覺得應該物盡其用。她那雙皮鞋,鞋跟早就穿壞了,穿著它,走起路來歪歪斜斜,難受不堪。她的頭髮梳得緊緊的,盤成一個和中國女人一樣的髮髻,她真叫我們難為情,她在街上,在學校門口真叫我丟臉。每當她乘B。12路公共汽車來到中學門口的時候,大家都看著她,可她卻若無其事,從不以為然,真該把她關押起來,痛打一頓,把她給殺掉。她看著我,對我說:也許你該出來混個日子過。不論白天黑夜,她總是打定這個主意。她從不要求我學點什麼東西,而認為我早該退學出來混日子。
當母親接觸到新鮮空氣的時候,她就會從絕望中掙脫出來,她終於發現這頂男式帽子和這雙飾著金絲的皮鞋。她問我這是什麼東西,我說什麼東西也不是。她看著我,這些東西使她感到高興,她微微地笑了。她說這些東西不錯,對我來說還滿合適,一打扮模樣就變了。她沒有問這些東西是否是她買的,她肯定知道是她買的。她明白她還有這個能力,有些時候,也就是我說過的那些時候,我們可以從她那裡騙取我們想要的東西,而她拿我們毫無辦法。我對她說,這些東西一點都不貴,你不必心疼。她問這是從哪買的。我說是從卡蒂納街買的,是處理商店裡的處理品。她高興地看著我。她可能覺得女兒有這般想象力,能夠想出這番打扮,無疑給人一種感到欣慰的跡象。她不僅同意我這種滑稽的打扮,這種有失體統的穿著,儘管她是一個安份守已的寡婦,穿著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