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摩辛”汽車裡有一位儀表端莊的俊俏男子正在看著我。他不是一個白人,但他一身西式裝束,穿著一套西貢銀行家所穿的淺色榨絲綢制服。他一直盯著我。我已經習慣人家看著我。在殖民地那裡,當地人常常愛盯著那些白人婦女,就邊十二歲的白人姑娘也不放過。可叄年來,當我上街的時候,連白種男人也看著我,甚至每當媽媽那些男朋友的妻子到“育俱樂部”打檯球的時候,這些男人也經常熱情地邀請我到他們家裡吃午後點心。
也許是我誤會了,我總覺得自己長得和那些漂亮女人一樣好看,和那些總讓別人看的女人一樣吸引人,因為的確有許多人愛看我。不過我心裡明白,其實問題不在於你長得漂亮不漂亮,這裡頭必另文章,比如說,是的,一定有別的原因,比如說心理上的原因。我願意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如果有人覺得我漂亮或者好看,那我也就漂亮好看,比如說對家裡的人來說我是漂亮的,這也只是對家裡人而言。凡是別人要我打扮成什麼樣子,我就可以變成什麼樣子,並且自信不疑。我相信我是可愛的。每當我自以為很美的時候,而當這種美在看我的人的眼裡變為真實,並且同時希望我能投其所好的時候,我心裡也是明白的。因此,我實在可以打扮成一副嬌媚可愛的樣子,甚至在因小哥哥病故使我心神不安的情況下,我仍然有一副可愛的樣子。至於小哥哥的死,只有一個同謀,那就是媽媽。我這裡所用“可愛”一詞指平常我周圍的人對我或者對孩子們所說的意思。
我已經有所準備。我已經懂得一些事情。我知道,對一個女人來說,她的漂亮否並不取決於她的衣著服飾或她那美容的手藝;也不取決於她臉上的香脂價格的貴賤,甚至於她身上的首飾名貴與否也無足輕重。我知道奧妙在於其他方面。但我不知道奧妙到底在哪裡。我只知道女人自己也不會相信那些衣冠外表能有如此魅力。在西貢街頭,在鄉下的衙門裡;我觀察過許多女人。她們當中有的長得非常漂亮,面板潔白如玉,她們在這個地方特別講究梳妝打扮,尤其是在鄉下的衙門裡更是這樣。她們成天無所事事,只知道自我保養,為了她們的歐洲,為了她們的情人,為了來日到義大利去度假,為了那叄年一次長達六個月的休假,到那個時候,她們將可以津津有味地談起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這種殖民地特殊的生活,談談這些人,這些男僕如何服貼,伺侯得如何周到。還有這裡的花草樹木,舞會,這些在偏闢村鎮裡當官的白色別墅,房子又高又大,會讓你暈頭轉向。這班女人在等待著。她們的穿著毫無目的,她們只是互相觀看。在這些別墅的樹蔭下,她們為了來日互相觀看,她們認為自己正在過著一種小說般的生活,在她們那些長長的壁櫥裡,早已塞滿了五光十色的服飾,多得簡直不知如何處置才好,這些衣著都是她們在整個等待的期間如同積贊時間一樣一件件蒐集起來的。她們當中有的因為無聊之極而變成瘋子。有些女人因為斥責那些被丈夫勾引而不吭聲的年輕女僕而捱了丈夫一記響亮的耳光。響亮這個詞的意思就是說擊中了她們,形容這耳光所發出的聲音,即丈夫所給的耳光發出的聲音?有些也因此自殺了。
這種婦道人家何必為自己爭風吃醋而釀成過失,自討苦吃,我總覺得這是一種謬誤。
並沒有什麼可以勾引性慾的東西。它在於她身上對他的挑逗,或根本就不存在。當第一次目光相遇的時候,或者這個東西就已經存在,或者從來就不存在。這目光或者是性交的直接訊號,或者根本什麼也不是。這一點、我也早在“體驗”之前就有所領悟了。
唯獨埃萊娜·拉戈奈爾能夠逃脫這種謬誤的法則。因為她是一個發育遲緩的女孩。
長期以來,我一直沒有一條自己的連衣裙。我的連衣裙都是一些口袋之類的東西,它們都是用媽媽的舊連衣裙翻改的,而媽媽的這些連衣裙本來就是一些口袋之類的東西。除了有幾條是媽媽叫杜阿姨替我做的連衣裙例外。她是一位從不離開媽媽身邊的女管家,哪怕媽媽回到法國去,哪怕哥哥曾經在沙瀝市的房間裡企圖把她強姦,哪怕我們手頭拮据無法給她開工資的時候,她仍然不願意離開母親。杜阿姨是在修女院裡長大的,她擅長刺繡,會做褶子,會象幾個世紀以前那樣用手工做針線活。她用的針細得象頭髮絲一樣。因為她會繡花,所以媽媽叫她繡床單。因為她會做褶子,媽媽就讓她替我做百褶裙。鑲邊飾的裙子,穿在我身上就象一個布口袋,因為這些裙子的式樣早已過時,並且總是童衣的款式,前面弄兩道褶子,領子做得特別笨,裙子過於貼身,要不就是接上一道斜裁布邊。我穿著這些口袋般的連衣裙,一系上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