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2 / 4)

小說:憑海臨風 作者:小秋

那幾只半人高的成菜缸,失去了隔壁賣話梅、粽子糖的菸紙店,我童年的“身分”還找得到嗎?

幸好,記憶還不曾丟失,而且隨著我的唯恐丟失的慌張,更加清晰起來了。

我第一次住進侯家路的時候,是一九六九年的夏天——這當然不是我當時的記憶,而是媽媽事後告訴我的。因為當時我還只有一歲。那時年輕的父親遠在阿爾巴尼亞當援外專家、年輕的母親即將離開北京赴湖北陽新五·七幹校報到,她本想把我一塊兒帶去,可是外婆硬是不同意:“這怎麼行呢?

農村條件不好,說不定奶粉都不好買,還是留在侯家路,由我來帶吧,保證養得白白胖胖的。”

外婆做了一輩子家庭主婦,生育撫養了五個孩子。論持家養孩子的經驗在鄰里中被廣為稱道。我媽媽雖然捨不得,但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於是襁褓中的我,含著奶瓶,躺在東搖西晃的火車裡,搖啊搖,搖到了外婆橋。

侯家路只有百米長,五六米寬。街兩邊是一色舊式木結構的兩層樓房。

因為街道不寬,人們晾曬衣被時就把長竹竿架到對街伸出的窗臺上。每年梅雨季節一過,家家戶戶開櫃翻箱,要在煦日中把捂久的陰溼驅散。於是,整條街的半空中,被單招展,衣裙飄揚,有萬國旗齊聚式的氣派。

到了盛夏的傍晚,沒有空調的木板房裡熱不可當。一排排竹椅被搬到街上,一戶戶人家也短衣短褲地出現了。一條侯家路被填了個滿滿當當。這時,後院的老伯會搖著蒲扇,給聚在身邊的孩子講個鬼故事;居委會的老太太們挨家挨戶地送著驅蚊藥;男人們湊上幾桌棋牌,誰輸了就在耳垂上夾上個晾衣服的木夾子。。最可憐的是那位胖公公,數他輸得最多,往往兩隻耳朵都夾滿了,臉也漲得和耳朵一樣紫紅紫紅的。可是每天傍晚仍見他赤膊坐在那裡,心無旁騖地琢磨著手中的紙牌,其執著倔強,今天想來仍令人欽佩。

侯家路上有菜市常每天凌晨,運菜的卡車往往亮著大頭燈,大模大樣地開到街心。很快,卸菜聲、裝筐聲、標價聲此起彼伏。清晨四點左右,菜市就開始熱鬧起來了。上海人習慣在上班前買當天的新鮮菜。各家退休的老頭老太們起得更早,在城隍廟九曲僑上打一趟太極拳後,就在菜場排起隊來。

沒有分身術的人們既要買菜蔬,又要買魚肉,便常常以磚頭、竹筐之類充當“佇列”。有時,排在後面的人不買帳,偷愉地把竹筐移出隊伍。主人趕來時,對這樣的非禮極其憤慨,高聲質問。但前前後後的人或大呼“勿曉得”,或一言不發,搞得主人也無可奈何,終於不了了之。這股怨氣常常發洩在那些態度本來就不夠和善的售貨員身上,於是忙碌嘈雜的集市上多了幾個高亢嘹亮的聲音。

這一切,侯家路的人習以為常。他們夜裡睡得安穩,幾聲汽車喇叭並不妨礙他們。在晨霧裡,他們起身、洗漱,用蛤蜊殼嘩啦嘩啦地刷著馬桶,彼此道著早安,然後吃著自家的醬菜泡飯,或奢侈一下,買一碗小餛飩,吃得津律有味,頗為知足。方才還聽到一對小夫妻尖聲地拌嘴,不多久又見他們倆穿戴整潔、親親熱熱地挽著手出來。在左鄰右舍生煤爐的菸灰裡,在各家早點撲鼻的香氣裡,他們用腳踏車的鈴聲催開擁擠的人群,一撇腳,騎車上班去了。

這是個典型的市民居住區,是上海最早的老城區,但隨著城市的發展和新移民的遷入,這裡日漸擁擠、破舊起來,在講究地段的上海人眼中算不上什麼“高階住宅區”。人很雜,環境也並不優雅。我為什麼至今還是那麼留戀它?出於童年的回憶外,一定還有其他的什麼。細想起來,當我五歲回到父母身邊以後,便進入了一個相對單純的大學校園裡。父親是大學教師,母親是音響工程師,左鄰右舍,清一色的知識分子。人們談吐高雅、舉止得體,寬敞的校園裡靜悄悄的,花園很潔淨。然而這斯斯文文的世界對於我這個孩子來說,反而單純得近乎單調。相比之下,侯家路或許雜亂,或許瑣碎,但那裡上演的一幕幕悲喜劇是那麼豐富和真切,讓我神往。何況那裡的人給了我最早的啟蒙。

新嫂嫂

我的鄰居是位四十開外的女人,粗壯高大、愛說愛笑。她在街道煤餅場裡做事,專門拉著板車給人送煤球、煤餅。這完全應該是男人乾的活,她卻做得得心應手。每次搬完煤餅,總要幫人家壘得整整齊齊,用女人的細心把散落的煤灰打掃乾淨。人們都誇她勤快,為人好。她隻身帶了十幾歲的兒子和女兒生活,我沒見過她的男人。上海人把新媳婦叫做“新嫂嫂”,她四十 多歲了,依然被鄰里這樣稱呼著,好像誰也沒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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