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3 / 4)

小說:憑海臨風 作者:小秋

都說“新嫂嫂”命不好。她出生在鄉下一個殷實的富戶,嫁給一個上海人,但那人年紀輕輕就因病去世了。再婚後,生育了一雙兒女,小日子過得不錯,後來這個丈夫被查出曾在國民黨裡做過事,又因為其他一些原因,被判刑送到了勞改農場,留下她一個人拉扯孩子,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有時外婆帶我去菜場,就會遇到她在裝爛菜葉的竹筐裡挑來挑去。鄰家的爐具通常都放在走廊裡,她家的菜鍋很少發出什麼誘人的香味兒。

新嫂嫂很會講故事,我當時最愛聽的是傻女婿的故事。說的是一個毛腳女婿生性好吃,且吃相難看。有一天小夫妻回孃家,妻子囑咐他說:“我在你腳上系一條繩子,只有我拉一下,你才能動一下筷子。”傻女婿牢牢記下了,在丈人面前一派斯文,眼睜睜看著飯桌上的紅燒肉不敢輕舉妄動。丈人家有一隻貓,悄悄鑽到飯桌下。它發現了傻女婿腳上的繩子,好奇地用爪子拉了一下,又拉了一下。這下傻女婿樂了:“看來老婆還是疼我,讓我多吃幾口。”小貓越拉越快,他也下箸如飛。吃完紅燒肉,又消滅了老母雞,最後連筷子都來不及拿,乾脆捧起砂鍋,把一條大鯽魚吞了下去,連刺兒都不吐。

這個故事,新嫂嫂無論講多少遍都繪聲繪色,而且每次都和我一起拍手大笑,讓我引為知己。有一次我問她:“你從前也給小梅姐姐(新嫂嫂的女兒)的爸爸系過繩子嗎?”她收斂了笑容,說:“繩子哪裡拴得住男人,他們要幹什麼就幹什麼,才不聽老婆的呢。”

有一天,一位頭髮蓬亂半白的男人敲響了新嫂嫂的房門,他的衣衫很舊,拎著箇舊書包,面板黑黑的像是個鄉下人。新嫂嫂走出門來,見了他,張著嘴呆了一會兒,警覺地問:“你怎麼來了?”那男人唯唯諾諾的,聲音又低又顫:“我減刑了,出來了。”接著兩個人就進了屋裡。老房子的樓板不隔音,聽得到屋裡的啜泣聲和責罵聲:“你還有臉回來,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的日子怎麼過?”

“這些年我一直努力改造,什麼活都幹,這才得到寬大。當初他們說我是蓄意搞反革命破壞。這是冤枉我呀,你該曉得的。”

屋裡沉默了很長時間。新嫂嫂開口了:“這是本來要寄給你的棉衣棉褲,你拿走吧,為孩子想想吧,他們已經七八年沒有爸爸了,也習慣了,你回來,他們這輩子就完了。”

那男人哭著說:“這麼多年我一直想著你們母子才活到今天,我只有這麼一個家,你叫我去哪兒呀?”又是一片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那男人手裡捧著一個鼓鼓的包裹出了門,神色黯淡。在他身後,新嫂嫂啪地關上了門,嚎陶大哭。從那以後,新嫂嫂不怎麼講故事了,常見她的女兒幫她一起拉車送煤。他們一家有一天悄悄搬走了。他們本來就沒有什麼傢俱,一輛平板車就夠了。我暗暗地希望,她們是去找那個男人,告訴他,這個世界上仍有他的一個家。他會聽老婆話的。

輝輝與公公

輝輝是比我小兩歲的表妹,住在外婆家對面的樓裡。她出生的時候,因為醫療事故造成小腦溢血,致使運動神經癱瘓。她不會行走,不會說話,只能發出嗯嗯呀呀的聲音。我曾經認為有智障的孩子是最可憐的,但在輝輝身上才發現,一個大腦健全,甚至聰明伶俐的孩子,清醒地看到自己身體的殘 障,完全懂得自己與其他兒童的不同,知道母親眼中的神情叫做無奈,才是最殘酷的事情。她分明有話要說,有話要問,但偏偏只能發出幾個無人可解的模糊的叫聲;她分明有冤要訴,有苦要發,但只能用纖細蒼白的小拳頭砸著床沿,甚至,她的手指僵硬得無法捏成一個拳頭。

年幼活潑的我,每次隨外婆去看這個表妹的時候,都會變得很聽話。輝輝的床邊,是我永遠不敢撒嬌的地方。輝輝的眼睛很漂亮,清澈得可以做鏡子,每每震撼著我這個“姐姐”。在搞不懂她的意思的時候,我常常想在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尋找答案。每一次去看她,她都會把枕邊的大白兔奶糖全部推給我,點著頭堅持讓我都吃掉。那對於我,完全是一種奢侈。我被誘惑著,卻又分明感到我不應該從這個小妹妹身上索取任何東西。於是兩個年幼的姐妹相執不下,直到外婆來做調停。

我們一年年長大,她永遠比我小兩歲。我們每隔一兩年就會見面一次。

每次都有她開心的笑臉,和推給我的她的最好的食品。一轉眼,她二十幾歲了,長高了,臉上有了青春的紅潤甚至嫵媚。她依然不會行走,不會說話,眼神依然純潔得像面鏡子。然而現在的她已經開啟了語言的封閉。她認識字。

於是她與我的對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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