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圓雍容華貴,有著尋常女人絕難比擬的氣質,她那過於完美的容貌和時常含而不露、玉潔冰清的神情,儘管可能蘊含著綿綿無盡的情絲和期冀,但卻常常令男人望而卻步,甚至感到自慚形穢。除非是在夢境裡,清醒的時候,你想都沒有想過,真的要是與黃圓結為夫妻,與她同床共寢、肌膚相親、日夜廝磨在一起,將會是怎樣一種情景。
與此相反,吳歌與黃圓恰好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照。吳歌也美麗,但並不是無可挑剔,她的不足與美麗都毫不掩飾地暴露著,令人一目瞭然。她沒有黃圓那白如凝脂般的面板,也沒有她那高貴、典雅的氣質和那種欲言又止、令人費解的徘徊……吳歌想啥說啥,想啥做啥,從不吞吐含糊,猶疑不決。她那清清爽爽,坦蕩無邪,像一溪清水般瀝瀝在目,透徹晶瑩的性格,她那受了委曲衝你撒嬌時的模樣,真是可愛,可愛極了!
遺憾的是,她還只是個高中生!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你又會怎樣呢?你能夠捨棄北京的誘惑而同吳歌一起留在北大荒嗎。老吳說,他落實政策的事情遇到了一些阻力,所以何時能辦成或是回北京,都還需要再等一段時間,搞不好留在此地退休也有可能。真要是那樣,你能和吳歌在這裡廝守一輩子嗎?顯然,你必須承認,你不能。你也無法解釋清楚,為什麼在離開北京十年後,會像現在這樣愈來愈強烈地思念和嚮往著北京,簡直是日思夜想。你的這種思念和嚮往和大多數北京知青一樣,既抽象又具體,抽象的是你自己說不出來到底是嚮往和思念什麼?具體的是,那樣一些實實在在的景物和麵貌時常出現在你的腦海裡——工人體育場裡的球賽、音樂廳裡的音樂會、衚衕裡面老舊的電影院、宏偉的莫斯科餐廳、北海的遊船、衚衕口的雜貨鋪、小酒館、鐘鼓樓、什剎海……等等,還有親人的絮叨、熱氣騰騰的餃子,無一不具體而鮮活。你邊走邊想,確實怎麼也無法想出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對吳歌說,你甚至都無法決定下來,到底該不該去找吳歌?逃避,似乎只有這樣一種方法才能使你順利地離開這裡。你的性格決定了你從不開具無法實現的承諾,尤其是對吳歌這樣的好姑娘。
沉默的鐘樓 54(2)
陽光白晃晃的,你走得渾身燥熱。你望著前面的路口,心想,若是在五分鐘之內,也就是在你走到那裡的時候,還沒有出現一輛去往團部的汽車可以搭乘,那就是不該去找吳歌。就在你即將走到路口時,一輛空載的汽車拐上了公路,你緊忙揮動起手中的挎包,邊追邊叫。那車非但沒有理會你,反而加大油門疾馳而去,留下了一片塵土。
車來了,但是沒有停下,到底是該不該去找吳歌呢?
你還是沒有去找她。你在她學校門口徘徊了許久,但卻始終沒能鼓起勇氣走進校門去找她。你默默地坐在離校門不遠處的一顆樹下,一支接著一支地抽著煙,坐了許久。當你聽到學校裡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時,你離開了那裡。就這樣分手吧,你想,原諒我吧,吳歌。此時我只能這樣做,我不敢面對你,我無法對你做出任何承諾。對過去我問心無愧,我把我能夠做到的都做了,但對將來我毫無把握。別怪我這樣狠心地不辭而別,你還小,你不懂,人生其實就是這樣,是由無數次見面和分手組成的。
入夜,颼颼涼風颳斜了瀝瀝秋雨,車站房頂上的探照燈蒙著一層厚厚的水氣,發著慘白的光。你站在那間四面透風的候車室裡,不時地向外張望著。當你看到那輛久候的列車終於噴吐著白煙停穩在站臺上時,你頭一個走了上去。
沉默的鐘樓 55(1)
車廂里人很多,空氣混濁,煙霧騰騰。一片昏光下,你按照車票上的座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你坐下後看了下表,列車將在此站停靠五分鐘。
“你也是回北京的吧?”
聽到有人在問話,你將目光從窗外移到對面座位上。你看到對面座位上坐著一對男女,看裝束也是知青,像是北京的。你“嗯”著點了下頭。
“我們也是回北京去,”那男的指著他身旁的女人,說,“這是我女朋友,我們倆一塊回去。”
“抽菸嗎?”你掏出煙遞過去。
“我不抽……原先也抽來著,這不是要回北京了嗎,剛戒的。”那男的邊說邊看了下他身旁的女友。“我們早就約好的,只要一踏上回北京的路程,就堅決戒菸。她說她媽媽最討厭抽菸的,她媽媽是×××……”
你沒有說話,兀自點起煙來抽著。你的臉上並沒有顯露出哪怕是一丁點兒對方期望和等待著你應該表現出來的驚異神情,相反,你倒是從對方臉上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