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隆冬三九,但因為窯底下很熱,還要幹活,再加上窯裡到處都是溼漉漉的,頭上腳下都是水,所以你們穿的都是單衣單褲,一天到晚渾身上下總是溼的,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抽根菸吧。”你遞給了黃方一支菸,握手牌的,是村裡小賣部能夠買到的最便宜的香菸。窯裡的貧下中農們都抽菸。大順哥和臭小子還時常唸叨著一句順口溜:爬上窯來抽口煙,解乏解累解心酸。
你們倆找了個背風朝陽的地方坐下,靠在一堆荊條上抽著煙。遠處望去,可以看見溝對面的山坡上,你們的同班同學們正在那裡懶洋洋地修著梯田。幾名女生,都是部隊大院裡的孩子,正圍在一顆大樹下撿著黑棗,“耗子”從來不敢管她們。在窯口的不遠處,便是一條蜿蜒崎嶇的山路,幾天前你們倆為村裡死去的一位老貧農抬棺材時,走的就是這條路。那天,生產隊長找到“耗子”,說是要找上兩名同學幫助村裡為一位死去的老貧農送葬,“耗子”也是不加思索地就派了你們倆人去。山路上,你們倆和村裡的六名小夥子抬著幾百斤重的棺材向山下走去。有很長一段路,你們倆都是跪在地上蹭下山坡的,你們的肩膀從沒有擔負過如此重量。每跪下一次,黃方就罵上“耗子”一句,像是隻有這樣,才能有力氣堅持下去似的。
“下窯去吧,”你踩滅了菸頭,重又背上煤簍,“你沒看見‘耗子’又盯著咱倆吶嗎。”
“我現在就餓了,”黃方跟在你身後爬進窯裡。“聽說晚上又吃‘憶苦飯’,那東西是人吃的嗎?”
“這話你可別上外邊嚷去,”你說,“這話要是讓‘耗子’聽見,非得開你的批鬥會不可。”
“那我可就慘了,”黃方說,“咱們今後這幾個月可怎麼活呀!”
“趕上咱倆的時候,你就多罵她幾句,”你說,“你一罵她,我就覺得渾身是勁。”
“行,那我以後就多罵她幾回。”黃說笑著說,“怎麼難聽,怎麼解氣就怎麼罵。”
吃過晚飯,黃方就把你叫出屋來。班上的男生都住在生產隊的庫房裡。庫房裡,一半是糧食,一半是你們用麥秸鋪成的地鋪。
“離開會還有一會呢,”黃方詭秘地笑著,說,“咱們溜溜去。”
你們順著山路,向後山走去。
暮色中,幾縷炊煙從溝底升起。你們肩並肩坐在山頂一塊向前突出的巨石上,向遠處眺望著。你們的腳下,是一大片茂密的松林,晚風吹過,松林發出陣陣撼人心魄的松濤聲。“呼……呼……”,巨大的聲響久久地在山谷間迴盪著。
“給你。”黃方變戲法兒似的從懷裡掏出一袋餅乾遞給你。
沉默的鐘樓 15(2)
“哪兒來的?”你邊問邊迫不及待地拿起餅乾吃著。
“剛買的,在村裡的小賣部裡。”
“有人看見嗎?”
“沒有。咱哥們兒辦事,從來都是神不知鬼不覺。”黃方得意地說,“怎麼樣,這比晚上那頓憶苦飯強多了吧?”
餅乾裝在一個透明的塑膠袋裡,是那種最便宜的“動物餅乾”,但對於當時的你們來說,無疑是人間美味了。你們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著,只覺得香甜無比。
“你們倆在這兒幹什麼呢?”你們身後突然響起“耗子”威嚴的問話聲。回頭一看,見“耗子”正帶著兩名班幹部向這裡走過來。“趕緊把餅乾收起來。”你站起身,擋住了黃方。
“你們倆都給我過來,”“耗子”邊說邊逼上前,“全班的同學們都在吃憶苦飯,你們倆卻偷偷地跑到這裡來吃餅乾……黃方,快把你手裡的餅乾交出來,你以為你事情辦得機密沒人知道是嗎?你錯了,你們倆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革命同學的眼睛,快把餅乾交出來,這可是進行階級教育的活教材。”
黃方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嚇得驚慌失措,小臉蠟黃。驚慌中,他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倒退著,全然忘記了身後就是佈滿亂石的溝壑。
“黃方,”你驚叫著,“看後頭!”
已經晚了。你話音未落,便看到黃方“啊”地大叫一聲,雙腳蹬空,向後一仰摔下溝去。
你一個箭步衝到崖邊,見黃方雙手抱頭,在佈滿亂石的溝坡上,急速向下滾動著,那吃剩下的半袋餅乾,還被他緊緊地攥在手裡。
你縱身一躍,也跳下溝去。就在黃方的頭即將撞向一塊巨石的當兒,一把拽住了他的腳。
黃方沾了身體輕巧的光,除了頭上、手上被磕破、劃破,右腳被扭傷之外,其餘的只是一些青腫。他滿臉是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