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的墨西哥移民了,雖然房地產這幾年都不景氣,不過租金還是夠抵交銀行月供的大半。他一個人住的時候,最麻煩的是每週請鐘點工來清掃,每小時要付五十美元的工資。即使人搬出來,也不等於一勞永逸,還得在託管公司租一個儲物間,把所有的傢俱和電器塞進去,因此每個月又要交幾百美元的保管費。
搬到這棟城裡的舊公寓已經有幾個月了,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方永輝任職的公司沒有發放年終分紅,為保證月供,只好以房養房。他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公司沒有倒閉,沒有被裁員,沒有降薪,他已經比他的大部分同行幸運了。
要不是這場金融危機,即將迎來而立之年的方永輝,也許不會去理會找上門來的國內獵頭公司。歸與不歸,這個問題在過去半年多一直困擾著他。街上的人都很明白,投資銀行最後一層光鮮的外衣,也已經被資本市場無情地剝開了。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留下來,不過是繼續收拾爛攤子。這也不會是守得明月見雲開的傳奇故事,金融界就好比一個國家的血液迴圈系統,可以把養分送到每個角落,也會把毒藥傳至全身,現在已經病入膏肓,無非是死馬當活馬醫。在街上看似風光的日子,毫無疑問已經走到盡頭了。
和女朋友分手是他先提出來的,那種動輒吃一頓飯幾百美元辦一張美容院卡幾千美元買一塊鑽石手錶上萬美元的日子,他也沒有特別反感,男人嘛,就是女人的信用卡。只是他現在支付不起了,有限的工資要承擔一部分按揭月供、房租,還要留一點積蓄,在這個沒人存錢的國度,這種行為是有點古怪。但是身在銀行業,他很清楚住房貸款就是一份變相的吸血鬼合同,他準備當積蓄到一個數字之後,就申請提前還貸。
女朋友倒是裝模作樣地說要和他同甘苦共患難,坐在餐桌對面方永輝努力忍笑,怪不得她當初的明星夢沒有實現,一點也不會演戲,太假了。共進最後的晚餐前,他大方地送出一隻Kate Spade的手袋,不算貴,起碼比起那些歐洲的品牌便宜,在紐約也算送得出手。在聽完他準備回中國之後,對方的反應和方永輝預料中一樣急轉直下。顯然,這段你情我願的逢場作戲應該劃下句點了。臨走時,他仍不忘保持虛偽的紳士風度,微笑著讓有些尷尬的對方把新手袋帶走。
每個人都撒謊。對方永輝而言,女人和商店裡明碼標價的商品極其相似,唯一的區別是退貨條款,他可不想等到對方律師來索要天價贍養費的那一天。他知道,周圍有很多這樣的男人,為逃避離婚的高額代價,哪怕養小三或是找高階應召,也要千萬百計維持婚姻的謊言。這並不可恥,尤其是他們這一群每天工作就是忽悠人的華爾街金領們。有一次參加公司酒會,金融衍生品部門的校友喝了個半醉跑來吐槽,說他負責的衍生品專案,七繞八拐連他自己都快搞不清楚那些所謂的原理所謂的模型。去年秋天,那哥們收到人力資源部的粉紅信封,當天就捲鋪蓋走人了。
其實方永輝任職的證券研究部門日子不算最難過的,雖然已經取消了今年的招聘計劃,也不再給金融專業眼高手低的大學生提供暑期實習了,寫分析報告、參加財報會議這些日常工作還是正常進行中。
漸漸上了年紀又不喜歡美國生活的父母,是他說服自己回國最大的理由。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不想陪這個建在泡沫之上的帝國慢慢沉陷,不值得也不願意為美國搭上他的下半輩子。當然,和獵頭公司介紹來的國內企業老總交流時,他不會這樣說出來。他還指望從大學三年級開始的十年華爾街經歷,能幫他在國內找到一份好工作。
轉眼已經到了星期天晚上十點多,寂寞了一天的郵箱忽然亮了起來——來自國內的新郵件。方永輝端著剛煮好的咖啡,才想起來這會兒是國內星期一上午開始辦公的時間。
「月底我要去舊金山參加遊戲開發者會議,到時候順路到紐約和方先生面談一次,如何?」
西海岸到東海岸,一點都不順路。但既然人家這麼有誠意,他也不好意思拒絕。而且這家遊戲公司是他目標名單上的優選之一,從中國網路遊戲公司開始到美國上市以來就一直在做該行業分析的方永輝,並沒有像很多同行一樣急於回國找個和在美國對等的職位,那樣做無異於掛牌吆喝賤價賣身。說好聽了他這叫另闢蹊徑,實際上是故意保持一份跨行業的神秘感和距離感,找工作,一半靠實力,一半靠忽悠。至於運氣,那屬於人品問題的範疇;沒準的事,以方永輝的職業習慣,不會去考慮。
誠意夠了,年薪夠了,願景也八九不離十,隔週末在露天咖啡館和未來老闆的第一次見面很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