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描繪,頭如三軍催戰之大鼓,發是春雲吹散香簾雨,眉似柳菸絲,眼如桌上燈,唇若小屏山,臉龐賽牡丹……
羅蕭田還未說完,周曉松尖聲大叫,不行不行,你這描繪不過把你家娘子的腦袋放大了一點點,文謅謅的,又不能做到雅俗共賞,不能過關不能過關……
周曉松邊說邊去拉新娘子的手。舒雲往羅蕭田的身後躲。
羅蕭田拂落周曉松的手,急急地說還沒說完呢,然後提高嗓門,考慮到朋友們不能直截了當地看到我家娘子的光輝形象,把我所說的畫出來供朋友們欣賞。
有人很快找來一張大紙和一支彩筆,羅蕭田取過紙筆,邊畫邊說,頭是大鼓,發是雨絲,臉是花,眼是燈,嘴是山,脖子是天線,臂是電線杆,腰是水蛇腰,臀如大磨盤,腿是鴕鳥腿,腳有兩尺長……
羅蕭田將畫高舉,大夥笑得前俯後仰。這張蠻不講理地摧毀比例、沒有絲毫規律可尋的漫畫,算是成功地完成了第一道題。全場笑翻,舒雲面若凝霜。
李校長出第二道題:給新娘子一道腦筋急轉彎,新娘子做不出來,新郎可以幫忙,兩個人在一分鐘內做不出來,新娘子必須擁抱一下在場的一位男同志,新郎則為我們演奏一曲薩克斯。
題目是:信佛教的人為什麼都在北邊?
題目一出,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猜想答案,舒雲急得漲紅了臉,羅蕭田則不時地看向人叢裡的韓綺梅,臉上掛著一絲不明就裡的笑意。
李校長宣佈:時間到。
舒雲紅著臉往新郎靠,尋求保護。羅蕭田輕輕推開新娘,一臉笑意穿過人叢朝韓綺梅走去,羅蕭田在韓綺梅的耳邊快速低語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變戲法般在韓綺梅的身後取出了薩克斯管,並極速脫去身上的西裝,拉松領帶扣,掛帶上肩,指關節在按鍵上拱起,嘴唇與笛頭親近。誰知道呢?那把美輪美奐無與倫比的薩克斯管就隱身在她身後的紅色帷簾。命運的溫暖細節就是這樣悄悄的鋪陳,如一束陽光潛入深水,你不知它的角度,顏色,冷暖,它就這樣完美潛入,完美得讓心感動至憂傷。
一首不該此時此地出現的薩克斯曲,就在無數個偶然的組合、分岔、疊加又打碎重組的過程中彌散此刻的新房。是韓綺梅與羅蕭田在靈均鎮的舞廳共同欣賞過的一首大提琴曲,哀慟到窒息的聲音將新房拉開一道傷痕,舒雲淚如雨下,全場靜默,迷霧重重,不知受誰的捉弄,要沉浸這從天而降的憂傷之中。
在凌波河邊,在陸靜霞死去的悲傷之夜,這首曲子煙縷一樣飄浮在黑色鄉鎮的上空。這求告無門的深情,這欲哭無淚的傷痛,這無以自拔的思念,不應出現在燈火搖曳燭臺華麗的新婚之夜。一雙溫和清澈的手柔腸百轉地沸騰,每個骨節都有傾訴的激情。韓綺梅悄然隱退。她的目光與舒雲滿是幽怨的目光不期而遇,這一刻她頓悟她的出現於舒雲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她留給舒雲一個滿目瘡痍的新婚之夜,是的,她應該在羅蕭田的生活中徹底消失。這一刻,她完全原諒了舒雲,原諒她去采薇園給她造成的無路可退的壓力,代之而起的是對一個未得真愛的女子的深刻同情。
韓綺梅回了酒店。站在酒店第十九層的陽臺,進入一個人的世界。
十九層的高度,風沒有阻攔,直截了當地撲拂在你的身上,扯著衣服,從衣服領子和袖口鑽進去,圍著你轉,當你是玩偶,一不小心就被它掀到暗的深處去。韓綺梅取出那張紙條,兩指夾住看它在夜色中的擺動,然後鬆手,那白色的一片左右飄舞漸離了她的視線,沉入夜的靜和暗中。寵大的靜,龐大的黑暗,沒有甄別,沒有篩選地,籠罩了整個城市。被籠罩的城市是一張夜景,是一些參差錯落的半明半暗的幾何形狀的組合,這組合裡點綴著些暗紅的淡綠的光,忽閃忽閃,像散落森林裡的螢火。各式的霓虹燈,一塊一塊,色彩繽紛卻不鮮亮,無非是添了這城市的曖昧,是跟女人的口紅差不多的那種潮溼的華麗。也有一條一條響亮的光帶,響亮到可劃破這靜和暗的,是燈和燈。
混凝土和水泥板構築成的長方體或正方體的盒子,周圍一些盤旋的線。盒子與線與顏色,就是一座城市。造就城市,就是堆砌盒子,增加線,塗抹顏色。城市與城市是沒有太大區別的。人在裡面普遍被囚禁,或在喧囂奔逐的線上受盲目的目標指使,要不被紛亂的顏色燃燒。靈魂依存的鳥語花香的大陸,已置入人類文明沉重的高樓大廈之底。
韓綺梅站在陌生的城市,故鄉遙遠,今夜是回不去了。
朝西南方向望去,有鱗鱗的波光,波光上飄浮一層淡淡的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