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的那一日,是個冬末早春中,難得一見的晴朗好天氣。
身著一身黑衣,獨自站在火葬場外的杜寬雅,在等待火化完成的那段時間裡,他並沒有等到他本來就不指望的父親到場。而當年,因他母親是為愛拋棄了一切,與父母斷絕親子關係、斷絕往來的緣故,所以在這一日,除了那個患了重感冒無法前來的外婆外,母系那一方的家族,也沒有半個人出席,或是站在這裡陪他一塊兒等待。迎著仍是略嫌寒冷的風兒,杜寬雅仰首望著晴空中,那一縷正嫋嫋升起的白煙,試著去回想起,母親那一張在病榻上蒼白又美麗的面容。
終於,她可以自思念中解脫了。
她再也不必過著那種與所愛之人分離的人生,她亦不必再揹負著思念的重量,也不必孤獨地仰望著天空,然後把心放逐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總是遙想著那一段她曾經擁有過的愛情。
聽火葬場的住持說,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麼潔白乾淨的骨灰了。
撿拾好骨灰的杜寬雅,不語地低首看著手中壇裡有如白沙般細緻的骨灰,在合上壇蓋之前,他不能阻止自己地一直在想,在終於走完人生的這一遭之後,他手中的母親,為什麼仍然是這麼的單純潔淨?為什麼,她還是這麼不遺餘力地刺痛著他的眼睛?那彷佛就像是……
像是……她年少時的那一段愛情,就像場根本就不曾存在過的惡夢般。
她仍舊是當年那個不知世事險惡的富家嬌貴少女,她還是活在那個等待著白馬王子來迎接她的完美夢境裡,她從沒有碰觸過這世界的塵埃,沒有遇見他的父親,更沒有品嚐過長年的思念與等待,她也從來沒有過……他這個她始終都不能對別人道出口的私生子。像是想要在傷口上灑鹽的朝陽,在他捧著骨灰走出外頭時,毫不客氣地刺向他的眼瞳。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等待著眼中那一陣不適過去,可是,等著等
著,即使眼睛已經不再痠疼了,他還是沒等到那種該鬆手放開,讓一切都隨之過去的感覺,他只看見了,眼前這一片被淚水模糊的朦朧世界。
那個在他記憶裡,氣質高雅、美麗無比,卻沒有擁抱過他幾次的母親,此刻,輕巧巧地停棲在他的懷裡,再也不會背對著他只留給他孤單的背影,也不會再忽視他的存在,繼續活在她一人的遙遠天地裡。
她哪裡都不能去了。
而他,也終於有機會能將她牢牢抱緊在懷中了。
帶著些許的自嘲,他喃聲地道:“到頭來,你還是沒有愛過我。”
懷中的白色瓷壇沒有回答他半點聲韻,也沒有給過他答案,就如同以前一樣,也像現在一樣。
他難忍哀切地問:“對你來說,在沒有了他之後,難道我就什麼都不是了嗎?”飄浮在藍天裡的朵朵白雲,此刻看在他的眼中,怎麼看都像是伍嫣那開朗燦爛的笑臉,她總是那樣,從不帶給他半點陰暗晦澀,那份愛他的心情,也沒有過絲絲的猶豫。可在這時他卻難堪地發現,就算是翻遍了他心底所有的記憶,他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半點關於母親的笑意。
也許他腳下所站的這塊土地,對母親來說,它貧瘠的土壤,並不能種植出靈魂,更遑論是培育出屬於母親的愛情花苗,也因此,她才會不顧一切地飄洋過海去追尋。只可惜,當所有短暫的美麗終告枯萎後,到頭來,它並未如她所願地結出屬於愛的果實。
耗費一生去等待一個人,只求能夠得到對方偶爾的關心或溫柔,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殘忍與無悔?他有時候會想問,那一雙苦苦懇求的淚眼,真的能挽回些什麼嗎?而愛情,真有令人捨生忘死到不惜一切、甚至是拋棄所有愛她的人嗎?為了一段短期且不知是否真心的愛,值得這般奉上一生去找個明白嗎?
他不懂,也始終無法懂。他唯一懂得的是,站在愛情的面前,在他的父母眼裡,他,只是個舉無輕重的局外人而已。
“我是你這一生中,唯一一次犯下的錯誤嗎?”輕撫著手中冷冰的瓷壇,杜寬雅怎麼也忍抑不住雙手的顫抖,“你知不知道,自被你生下起,我就一直渴望著你能夠分給我一些你的愛?哪怕僅僅只是一點也好,這樣,我就會很滿足的。”
他很習慣的,真的,他早已習慣在漠不關心的視線外獨自一人長大,也獨自一人啃噬著長年來的寂寞,他更習慣了要告訴自己,不要企圖在父母的身上追求些什麼。
可他卻怎麼也無法習慣,長年下來,母親身後那一道寂寞得像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背影。
一直以來,他所渴望的,也許就只是些許能夠讓他感到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