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下去吧……”
“等等!”艾米突然轉身,抱起櫃子上的鐵盒子,隨小靜下了樓。
晨光靜止,光束匯聚到櫃子表面留下的新鮮的圓形的痕跡上。
“小米姐,我今天發現了一個秘密!”小靜神秘的眼神中夾雜著憤慨。
“嗯?”艾米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回過頭,目光定格在小靜的臉上。
“他和一個女的在一起!”小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手腳開始比劃起來。
“真的,那個女人才這麼高,”她把手放在眉際“很胖,戴眼鏡,走路水鴨,兩腿外撇,醜死了……”
“嗯。”
“姐,楚懷真不是東西。”小靜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把楚懷撕了的小模樣“枉費艾伯伯對他那麼好。還有那個醜八怪,小賤人,沒人要的爛貨,勾搭有夫之婦,臭不要臉的。”
小靜罵得唾沫橫飛,艾米卻毫無動靜。此時她的腦袋轉不過彎來,小靜所說的每一句話對她而言只是語音符號而已,不具有任何意義。
楚懷怎麼可能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爸爸過世的前一週,楚懷還向她求婚呢,對著大海,他發誓要永遠陪伴在她的身邊,不管疾病還是災難。她相信他會愛她,愛她年老後鬆弛的肌膚,蒼白的銀絲,走了形的身段。他們只不過是吵架而已,和所有的小情侶一樣,因為意見不合彼此慪氣。氣消了,一切照舊。
“姐,當時我就想走上去和那個姓楚的理論。”小保姆開始邀功了“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很兇惡,是在警告我,如果壞了他的好事,不會放過我。”
“我一個小保姆的,真的不敢和他鬥。不過,姐,我偷偷跟蹤了他們一個早上了。那女的就住在怡林社群。我和保安打聽過。是個有錢的主兒。她爸爸是建築公司的經理,老媽是建設局的頭兒。”
“肥肉呀,難怪那姓楚的王八蛋會打她的主意。”
“唉,唉,姐,姐……你怎麼了。你,你別嚇我啊!”
小靜突然發現艾米定格了,木偶一樣,臉上毫無表情,兩眼空洞。
小靜輕輕地搖她,毫無反應。
“姐,小米姐……”小保姆抓住她的削瘦的雙肩,使勁地搖晃,“你怎麼了呀,說話呀,你這樣子我怕啊……”
艾米的眼神依然空洞,兩行熱淚沿著眼角滑落,泅溼了她乾裂的唇。
“走開,讓我靜靜。”她囁嚅著。
“小米姐,你不要為那種賤人傷心……”小保姆試圖安慰她。
“滾,滾開,離我遠一點……”鬼魅附上了艾米的身體,她暴躁地把小靜推出房間,甩上門。
死一般的寂靜在空氣中蔓延。潮溼的空氣往下沉陷,沉入黑暗的幻覺。
艾米淹沒在人群中,陌生的人群,表情麻木的人群,穿著黑綢緞的衣褲,包著黑綢緞的頭巾,全身發散著冷冷的陰氣。人群夾雜著幾組孔武有力的男人,稜角分明的臉,五官卻模糊了,他們用竹槓吃力扛著黑色的木棺,扛著死人的殯車,還有供奉亡靈的方桌,桌上供著五畜的頭顱,滲著慘紅的血。男人們嘴裡喊著陰陽怪調的口號,“我愛的人,安息……愛我的人,重生……”艾米不斷地向前奔跑,奔跑,人潮一次次湧來,把她淹沒。
“是幻覺,只是幻覺。”艾米環抱雙臂,努力讓冰冷的雙臂恢復知覺。
“沒事的,只是幻覺,幻覺……”十指插進厚厚的長髮中,散在臉上的亂髮被撥到腦後。透過髮絲,艾米看見那個深藍色的鐵盒子安靜地躺在床上。她欠身把盒子抱了過來,放在腿上,雙手順著鐵蓋的邊緣往上摳,哐地一聲,盒蓋被開啟。
泛黃的日記躺在盒中。盒壁金屬的光澤襯托得它更神秘。艾米纖細的手指在封面上輕輕摸索著,開啟,父親遒勁的字跡跳入她迷亂的眼。
1984年7月7日
結婚三年,王雯依舊不願意接受一個孩子,夫妻生活過得很不如意。我是越來越不能理解她的想法——身為女人,怎麼會害怕做母親呢。
她說,孩子會奪走我對她的愛。荒謬!
無家難成業。包袋廠的生意是一年比一年好了,但是沒有個孩子,生活總是少了箇中心,有時候,我都在懷疑自己的努力是為了什麼?
今天同學會,看到男男女女,攜妻挈子,心裡甭提多羨慕。和雯雯說了心裡的看法,兩人卻吵了起來。
她說三十歲才要個孩子。
唉,日子也許會慢慢好起來的。明年就三十。明年也許我就可以做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