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有的是原來廠子的,有的是機關單位的,但凡在城南生活過的人。都能輕易地分出哪個院子是哪個單位的。
但這院子張逸夫卻從未涉足過,環境比自家院子稍好一些,樓也新一些,安靜一些,就是距離電力部有段距離。
二人繞過兩幢六層高的樓房後,柳暗花明又一村,好像來到了一個院中的花園,一座不小的池塘邊滿是座椅與小廊,上面爬滿了藤蔓,三幢三層高的小樓就藏在最裡面。
張逸夫不禁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穆志恆所說的話。夏雪的父親果然是當領導的。怪不得分配順風順水,排程局的一把手也如此照顧,就連抄酒瓶子砸人都能糊弄過去。不過話說回來,夏雪的能力其實也配得上這些褒獎。
那麼問題來了。這院子是電力系統的領導樓麼?張逸夫反正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
張逸夫揮去了這些疑惑。他來這裡其實不是要幹什麼奇怪的事。純粹是關心朋友而已。面對夏雪現在的處境,他其實已經有了解決辦法。
“讀研吧。”張逸夫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嗯?”夏雪沒想到話題轉得那麼快,“讀研?你怎麼不讀?”
“我急著工作賺錢啊。”張逸夫笑著指了指可以堪比別墅的小白樓道。“看你這樣,你反正不用急了。正好讀研時間多,你可以多照顧父親,何樂而不為。”
夏雪思索片刻後,輕聲嘆道:“讀了又怎樣。”
“至少暫時不用為單位的事情煩惱了。”
夏雪立刻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單位沒什麼好煩惱的,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夏雪啊,鄭道行有一句話說得好。”張逸夫無奈搖了搖頭,“人都是群居動物,獨來獨往是……”
“你也覺得我有病麼?”夏雪反唇笑道。
“談不上病,只能說是幼稚吧。”張逸夫隨口道。
聽到這個詞,本來油鹽不進的夏雪終於產生了久違的敵意與不服,幼稚這個詞有時比白痴和瘋子還要傷人。
但她沒有立刻反駁,那樣顯得更幼稚,只是氣息稍微亂了一些。
張逸夫感受著這情緒的波動,開始熟練地火上澆油:“你看不上大多數人,你清高,你自傲,這都無所謂,但為什麼非要表現出來呢?這樣你就痛快了麼?時代變了,曲高和寡。我告訴你,有比你清高的,有比你自傲的,有比你有才華的。結果呢?海子臥軌了,顧城自縊了,他們都非常出色,他們受人尊敬,他們是偉大的,可這結局是他們想要的麼?”
長篇大論過後,張逸夫正因自己漂亮的說辭而自喜的時候,夏雪立刻澆了盆冷水:“海子是誰,顧城是誰?”
“咳,這不重要,總之都是才華橫溢的詩人就對了,都是浪漫主義者。”
“浪漫主義?”夏雪啞然笑道,“你認為我是浪漫主義?”
“是的,難道你是現實主義?”
“……”夏雪聞言想辯解什麼,卻又無從出口。是啊,自己到底是浪漫還是現實呢?失去目標後的迷茫重又籠上了心頭。
“所以我覺得,你與其閉門造車,自尋煩惱,不如去讀研。”張逸夫最後說道,“你得給自己一些時間,搞清楚自己是誰,自己想做什麼,自己要去哪裡。如果自己想不通,可以請教師長,傾聽前輩,讀研的時間正好可以做這件事。”
夏雪立刻反問道:“那你是誰,你想做什麼,你要去哪裡?”
“這個我自己知道就好了,咱們還沒親密到這個份上。”張逸夫大笑道,“乞丐要填飽肚子,普通工人要娶妻生子,幹部要功成名就,無論高低貴賤,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目標,而你夾在中間,已經完全迷糊了,這答案自己去找吧。”
夏雪咬了咬下唇,不服氣地說道:“我曾經有過答案。”
“美國夢麼?那不是答案,那是逃避。”張逸夫沉了口氣,這次決定不再隱瞞了,夏雪的境況已經如此,不是再憐香惜玉的時候,“那是你找不到答案時的逃避。你明明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國,自己的才能,卻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於是你就給自己塑造了一個幻想鄉,認為那裡是完美的,是理想的,認為只要自己去那裡就不會再迷茫了,就有方向了。所以說你是幼稚的,那樣的地方根本不存在。”
“…………”夏雪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常人無法忍受這種指責,更無從去理解這些指責,但她是夏雪。
很長的時間過後,夏雪終於輕嘆一聲,自行坐到了花園的椅子上:“等等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