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事,孟冬死之前一個禮拜親自給我寫了電郵。他也許遲疑了很久,終究不得不動手寫這封信,他在信裡頭對我坦白了這件事。他說他不能跟我結婚了,因為他突然領悟到,原來一直以來,他對我的感情就是親人不是愛人,他忽然開了竅似的,迅速把我跟他十幾年的感情定位為兄妹情感,然後他才坦誠在戰火中遇到心目中的女神,就如一部舊電影《戰地情人》所展現的那樣,男主人公從見那女主人公第一眼,就跟失了魂似的愛上她。
愛上她。
難為他在那一刻還記得跟我發小的感情,可惜他忘了,他曾經也說過他愛我。
十幾年的感情,從幼兒園開始算起的交情,我明明記得我們一塊計劃過未來,他答應過我再幹多兩年戰地記者就回國開工作室,我把當醫生以來的每一筆收入都存著,想湊個首期供個房子結婚用。
我捨不得買名牌衣服,捨不得下館子,我在醫院裡連剛分來的實習醫生都知道心二外的張旭冉醫生是個出了名的省錢狂。
我圖什麼?
我明明記得我說過我要買房子,我要給我們倆安一個窩,我說了我們不靠家裡我們要自力更生;我明明記得,那個時候孟冬也同意了的,他說好。
怎麼一轉眼,就只有我一個人記得這些事情?
我覺得痛徹心扉。
我連質問他的餘地都沒有,死者為大,他說完就死了,臨死前一刻,他還在想著怎麼把點亮他生命的女人拍下來。
可他忘記了我。
他忘記了,多少年前,在少男少女的時代,他第一次拿起相機練習拍人像的模特是我。
沒有人知道我在得知他死訊的時候喪失了什麼,我喪失的不僅是我的未婚夫,我盼望已久的婚禮,更是我這麼長久以來,一直為之努力生活的主要意義。
我再次仔細地看照片中的少女。
她那一頭栗色長髮別在腦後,凌亂的髮絲顯出特殊的風情柔美,她有西方人深邃的五官,方形的臉頰在下巴處卻意外收攏,形成俊俏倔強的下頜,她漂亮的瞳仁直視鏡頭,只是不知道眼睛是什麼顏色。
我簡直在自虐地看著,我不看孟冬的臉,但我看這個女人。
我摩挲著照片上的女人,我止不住地想,她多大了,她來自什麼樣的家庭,她性格如何,受過什麼教育,她具備了什麼我沒有的特質。
她很美,無可否認比我美,也年輕,她具備異國情調的浪漫元素,她還跟他相遇在戰場上,鮮血加愛情,這大概是所有迷戀戰爭的男人所不能抵擋的東西。
而我有的只是平凡的,瑣碎的,不起眼的,日常和平的生活環境中那點雞零狗碎的細節而已。
我怎麼比得過動盪危機中的生死相許?
我不是沒有憤懣,但是孟冬死了,我所有的憤怒就必須壓抑住,形成越積越厚的悲哀。
真是操蛋的人生。
我別過眼,抬頭看天,眼睛乾澀,呆了半響,終究嘆了口氣。
“這女的左右臉不對稱。”旁邊一人說。
我轉過臉,傅一睿就在我身後,用宣告死訊一樣的口吻冷冰冰地說:“這邊,左臉比右臉大了點,所以她照相一定會側過左臉十五度左右,這樣就看不出缺陷。”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問:“你說她?”
傅一睿用看智障的眼神瞥了我一下,伸出手指迅速在照片上比劃:“還有她的嘴,注意到沒有,這個人左臉神經發達,她笑起來一定先翹左邊嘴角,因此這邊的笑紋也比另一邊深。”他停了停,側頭打量了一下,下結論說:“我會建議她磨腮,增厚嘴唇。”
我不無贊同地點頭:“果然啊,這樣會好看很多。”
“人類的審美有些基本規則。”傅一睿面無表情地說,“我只是遵從。”
我忽然來了興致,把照片放下,熱切地問:“那我呢,如果我是你的病人,你打算怎麼改造我這張臉。”
他微微昂起下巴看了我一會,隨後遺憾地說:“缺點太多,無從下手。”
我揚起眉毛:“傅一睿你客氣點不會啊?”
他一本正經地搖頭:“不撒謊是醫生的天職。”
我瞪了他半天,可這面癱心理素質超好,維持長時間的面無表情之類完全不在話下,大眼瞪小眼超過五分鐘,我敗下陣來,笑了笑,忽然皺起眉頭問他:“傅一睿,你不會拐彎抹角想來安慰我吧?”
傅一睿偏頭,以思索人類生存大事那般的神情思考了一番,隨即慷慨地點了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