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得了世俗麼?他完全明白自己付出的代價,他這一口氣已經是能進不能出了。所以,他不肯讓兒子也像他一樣地生活。申學慈以十分優異的成績考取縣中學,那學費從哪裡來?既然申皮貨連去鎮上開張申請助學金的證明也不願意,那他就只能多去跑幾趟大後山了。
那一次,天快黑了,申先生去大後山還沒有回來,申學慈有些擔心,因為父親的肺病近來又發了,還見他在背地裡吐過血。待到天色完全黑下來,申學慈急哭了,便提著燈去大後山接父親,平時,申先生不讓兒子幫他那皮貨商的事,有時學慈去接,他很不高興地說:“這不是你的事!”今天,當全無力氣地攤坐在路口邊的申先生見到兒子來時卻無責言,他那口氣就差點沒掉下去,回到家裡,飯也沒吃便躺下了。半晚過後,申先生突然大吐血,吐了一床一地,申家女人慌忙叫醒學慈,自己卻嚇昏了過去,她本來就有點糊塗,這一來更是懵懂了。學慈原來是不打算去上學的,可申先生說,他的病不要緊,學費的事也不用多顧慮,他可以託人把那塊金殼懷錶賣了,這懷錶是尚能反映出申先生獨特身世的唯一證物了。可是,當張仁茂揣著這東西在小鎮上叫賣時卻找不到買主,人們視這種東西為敗家的奢侈品,有句叫“大背時討小,小背時戴錶”的話,這讓張仁茂甚至不便說出表的主人來。於是,申學慈只得自己去掙學費,申先生也不得不把皮貨商的事交班給了兒子。
立秋過後,常是風來雨去,赴縣上學的行期將近,彭石賢與申學慈相約一同上路。就在黃大香為湊不滿學費暗暗發愁的時候,張炳卿來了信,信是張仁茂與華玉一塊送來的,信中說了許多鼓勵石賢的熱情話,對石賢在去信中提到要當畫家的事卻未作肯定,自然就更不會與石賢論及女鎮長的是是非非。與信同時到達的還有他資助石賢作學費的二十元錢,這對黃大香來說,正是雪中送炭。可是,學慈的錢糧尚不足數,不得不拖延兩天,石賢還陪學慈去了一趟大後山,總算把學費勉強籌集到了。
這兩天,本來天氣已經轉晴,卻不料在出發的這天半夜過後,狂風暴雨驟然而至。黃大香倚在床頭怎麼也不能入睡,聽著外面嘩嘩的流水聲,心裡充滿了憂慮和恐慌,天色未明,她便起身作好了飯,她知道兒子上學的日子再不能推延遲了,不然,學校可能把兒子除名。可窗外漫天漫野一片陰霾雨霧,那情勢恐怕會引起山洪的暴漲,她沒有叫醒兒子,她想等著申學慈和其他幾個孩子的家長來拿主意,唉,這也是兆頭麼,她隱隱約約感到了某種不祥。
一會,李松福頂著塊油布來了,他是給彭石賢去送行李的,因為黃雪欽正臨近秋種秋收的繁忙農事難以脫身,再者,在黃大香看來,他辦事不如李松福穩妥踏實,常常自作主張,而李松福這人,你怎麼交待,他便怎麼辦。一路上對石賢的照顧定能實心實意。於是,李松福丟下面食店的生意,滿口答應送彭石賢去上學,他這是找機會為黃大香出力。實際上,對石賢上學的事,他一直沒有多說話,本分人有本分人的想法,他認為書讀多了,心眼也多了,心眼多了,似乎風險也多了,他拿申先生作例子,認為那是個有大學問的人,可他情願收皮貨,政府讓他去教書他還不願,那是在於圖個安然自在呢!黃大香當然不以為然。好在李松福從不堅持自己的見解,任何時候總是能順從別人的意思,現時,他又把送彭石賢上學看成了義不容辭的責任。
“這雨下得正凶,剛才我去河邊打望,水快溢上堤面了!”李松福進門時對黃大香說,“石賢還是一定得上路麼?他經受得住?”
黃大香見李松福頂著塊油布,衣服卻淋溼了一長截,便趕忙給他拿來乾毛巾:“快擦擦,這雨怎麼就不見停一停──現在要阻攔這些孩子也阻攔不了。。。 ”
“石賢還沒醒?叫醒他來問問,一定要去的話,就該清理行李,趕緊吃飯了,要不,一天趕不到大河渡口就糟糕了,”李松福朝床頭喊了一聲,“石賢,快醒醒。。。 ”
“別叫醒他,行李我已經清理好了,還借了兩塊油布路上避雨,”黃大香端出飯菜來,“你先吃飯吧,請你去問問申先生,看他家學慈去不去。”
“我和學慈商量好了,一準去的,”這時,彭石賢翻身下了床,“天快亮了嗎?”
“外面正下著大雨呢,”黃大香見兒子已經起了床,便對他說,“別急,學慈還沒來。”
“昨晚與學慈說好了,不管什麼情況都得上路,”彭石賢臉也沒洗就急著要吃飯,他母親給他打來了洗臉水,他胡亂抹了一把臉便端起碗來,“我們昨晚上花了不少口舌才把學慈媽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