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想起多年前受到極重內傷的那個夜晚。已有許久沒體會過這種重傷的感覺了——而這次,重傷自己的寒勁絕不比當年的弱,而且,重傷自己的,正是自己。
他心裡便暴躁起來,明明是自己把白霜派走,卻又一拍床沿喊她。…
侍候的人還未及上前。上前來的人卻是慕容荇。
神君是否療傷太過勞累?慕容荇臉上的憂心表情,倒也並非作偽。
朱雀瞪視他一張俊美的臉孔。論長相,慕容荇決計也是個少見的美男子。朱雀一貫好色——無論男色女色,原本都能讓他的心情產生些愉悅的變化。
但此刻的慕容荇並不能。
只是因為——瞿安已走了。一切旁的男女色,皆無力再填補這個巨大的空。
我倒沒什麼事,只是有些累了。朱雀壓抑住心中的躁意,口氣著意輕鬆了些。我隔日會去找拓跋孤將林姑娘要回來,慕容公子且放心。
我有個疑問。慕容荇卻道。為何要將凌厲和蘇扶風放走?那二人在我們手裡,該是有利得多的工具。
若拓跋孤有心放人,那麼終究會放。否則就憑凌厲他們——也要挾不了他。朱雀道。
正說時,白霜已回了進來。瞧見慕容荇,雖然不敢怠慢,卻仍是上前了一步,帶些阻攔之意道,慕容公子……!
慕容荇聽見她聲音,才勉強把這面目與白霜這名字聯絡起來,略帶驚嚇地道,柳使……傷得很重……
神君為我療了一夜的傷,恐怕需要休息。我這個樣子也不好出面,所以,有勞慕容公子寬慰一下大家。白霜低頭道。
慕容荇看了朱雀一眼,後者仍在看著他。
你放心。朱雀悠悠地道。青龍教只是江湖勢力——單憑他們,不會影響到我們原本的計劃。
慕容荇點點頭,道,我自然知道得。神君便請好好休息,晚些我再過來。
白霜見他走了,才鬆了口氣,回頭去看朱雀,卻見他喉口微嘔,腥血上湧,吐出一口來。
濁血而已。朱雀開啟她欲上來擦拭的手。你也出去吧,若有可能,替我打聽打聽卓燕和俞瑞的死活。
不是,我……尋了些藥過來。白霜道。神君教過我一些藥的用法,我都沒忘,現下已叫人去熬了。
我說的話沒聽到是不是?朱雀冷冷地道。
我聽人說卓燕多半是活不成了,俞瑞——被邵宣也的人帶出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雖然我從不想他們有事,但是——於我來說,神君更要緊。
你在這裡徒增我心煩。朱雀閉目。
他話音未落,忽聞琤琮一響,不覺睜開眼睛來。白霜背對著自己,已擺好了琴。
神君當初青眼於我,也是因為我彈的幾段音律。白霜道。不過許久以來,總是以音惑人,以音殺人——倒很久沒有以音養人了。如今這段譜子,是寧神調心的,神君便是不願聽,也要聽聽看。
她也不管朱雀再說什麼,便已著手撫琴。朱雀並不欲動,倒也真的無法,只得閉目去聽,只覺這琴音確是綿綿悠長,清淨但又溫暖,平緩但又直滲入心,令他只覺身上刺骨之痛也登時好了少許。
他知道,白霜習的這一門琴音之學並非泛泛,若然果真能一直聽下去,倒是對身體之恢復有極大的好處。但他也一樣知道——若一段琴音能有如許大的效果,那麼必定只有一個原因——白霜是在以內力運琴。
音魅之術不比旁的內功,耗力之巨遠超想象。白霜曾以樂音控制毒蟲,或以音為戰,皆是以內力驅使而為。如今以琴音為朱雀療傷,焉能不更賣力?
重傷之身,賣力便是自殘。所剩無幾的性命,還能拼多久?…
她背對他而坐,是因為她知道自己面貌已醜陋,也是因為她害怕他看見自己因竭盡全力而幾乎猙獰的表情,更是因為她無法控制自己憐艾自己而落的淚。但朱雀何等人物,白霜的這點伎倆,他豈能不曉。
這琴音實在太美,太柔,太令人沉醉,任誰都不想停,朱雀也一樣。便只聽了這麼一小會兒,身體已好受極多,四肢已覺有力。但泣血之聲——他終究不欲白霜死在面前,只是他亦知道,此刻的白霜,也決計不會因為自己一句命令而停。
他緩緩撥出一口氣。你以為我當初青眼於你,是因為音律?他慢慢地道。
聽得出琴音微微一變,不過隨即恢復如常。
朱雀知曉自己言語激她已然奏效,輕輕一笑,跟上一句道,完全錯了。我不過是看上了你的這張臉。只可惜現如今你都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