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從此以後,牛闢明在他面前像小癟三一樣,再沒抬起頭來。這一次,牛闢明不僅頭垂得更低,腰也彎成了九十度。僅幾天功夫,滿頭烏髮白了大半,眼窩塌陷,面容慘白,沉重的精神打擊將他摧殘得猶如迫近膏肓的病人。
這次牛曹兩姓鬧事,江永波雖然動用公社的民兵壓服了曹姓人,但如何處理牛得利,他的態度一樣強硬,彷彿一碗水端得非常平,原則性極強。牛闢明找了他幾次,求他到縣裡替牛得利說說話,處理得輕一點。江永波不僅不給他好臉色,還夾酸帶鹹地奚落,弄得牛闢明灰溜溜的如喪考妣。然而,牛闢明不敢得罪他,畢竟身在屋簷下,許多事得靠他罩著,忍辱求生方是明智之策。衡量得失,牛闢明決定徹底捨棄牛得利,必要的犧牲和無奈的犧牲同樣都有價值。但是,牛闢明回到村裡面對族人時,儘量誇大牛得利所作所為性質的嚴重和他四處奔波的辛苦與成果,直言不諱如果不是他出面求情,牛得利的下場將會更慘,以求進一步增強和提高他在家族裡的威信。牛得利娘不大信他的話,但牛得利爹還是點頭如搗蒜地感謝了他。
本來,公社強行處理曹鋼信媳婦的遺體後,他曾考慮到曹姓人特別是曹鋼信可能會有過急行為,告誡族人時刻防備,而且打算夜間派人加強對牛得利家的保護,後來忙上忙下誤了交待一聲,豈料真的出了事。撲滅大火時,他反覆囑咐族人,到此為止,不要再擴大事端,誰知幾個愣頭青摞下水桶直奔曹鋼信家要去放火,被早已守護在曹鋼信家院落四周的曹姓人轟打了一氣,如果不是他及時喊來民兵制止,真要釀成慘禍。
想到這兒,牛闢明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江永波輕蔑地翻眼瞅瞅他,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沒好氣地說:“趕緊想辦法把曹鋼信找到,但你記住,別再給我生事,香村如果再鬧亂子,沒有你的好。”說罷,氣咻咻地甩手而去。牛闢明望望他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天,無奈地搖搖頭,默嘆:“祖宗啊,當年你們為什麼非要停下來留在這個村子裡呢,你們跟曹家結下仇怨,子孫後代得遭多少罪呀!”
可惜,牛闢明們聽不到祖宗的解釋。
………【第一章 香椿 09】………
這是廣袤豐饒的黃淮平原上一個很普通的村莊。村名叫香村,簡單卻引人揣摩。香村距縣城碭山三里,離公社所在地文莊三里,村前半里路通著國道,往東不足百里能到江蘇徐州,朝西不足百里可到河南商丘。往小了說,香村位於縣城和公社之間;朝大了說,香村界于徐州和商丘之間,可見地理位置尚算優越。
老輩人說,香村原本不叫香村而叫賈莊,村裡原來清一色的賈姓人,但兩百多年前黃河的一次大決口,整莊的賈姓人一夜之間全被滔天的濁水捲走,最遠的順流而下衝進了淮河。於是,賈姓人絕了,沒了人,莊子也名存實亡。大水過後,慢慢流浪來一批人,漸漸形成了現在的香村。
香村一名的來歷,有多種說法,最常說的兩種。一說,因為村後一片稀疏卻粗大的香椿樹。老人講,當年祖宗逃荒走到這兒,正值春天,旺盛嫩綠的香椿葉裹了逃難人飢腸難耐的腹,大家念戀香椿樹的好,便停下來不走了。直到如今,每逢春季,仍有老人偷偷去香椿樹林那兒插幾柱香擺幾個貢果。起初,村人直呼自己住的地方叫香椿,村以樹名,名副其實,但時間一長,由於讀音相近,外人想當然地以為是“香村”兩字,於是,當家的官府便定了這個村名。然而,本村人依舊稱自己是香椿人,偶爾有人問是哪兩個字,村人便得意地說:“香椿樹的香椿。”
如果說前種說法比較直觀,第二種說法多少顯出幾許曖昧。而且,香村人曖昧得自豪得意,外村人曖昧得羨慕嚮往。一旦說曖昧,難免聯想到女人。確實,正是因為出生在村裡的女人身體香。香村的男人說,俺的村子,一香香大半年,春天香椿葉芽香,夏天秋天女人身體香。呼吸,風香;洗臉,水香;走路,草香;幹活,土香;睡覺,床香……嗨,眨下眼睛,都能香出淚來。說話的神情,總是眉飛色舞,嘴巴咧得像面盆,忌妒得旁人恨不得揮拳打扁那扇被香氣燻蒸得有點高傲的鼻子。至於為啥香村的女人身體香,都說因為香椿。吃的是香椿。春天吃鮮葉,吃不完的醃成鹹菜,一直吃到來年春。呼吸的是香椿滋潤的空氣,沐浴的是香椿潤澤的河水,接觸的是香椿浸潤的土地,整日生活在濃郁香氣氤氳的環境裡,哪有不香的道理!另有人說,從那片香椿樹旁流過的小河,因了香椿的滋養,河水在那一段明顯帶有香味,香村的女人常年使用河水,久之,香澤潤身,滋生體香。由此,小河便得了個香水河的雅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