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叫我退下來,總得有個說法呀。
果然,失去了耐心的公社領導給了他一個明確說法。重新組閣杏花村領導班子,用大票悠的辦法,**選舉新班子。
那是一個夜裡。在大隊辦公室裡,一盞汽燈將十幾張黨員的臉映得忽藍忽白。每個人都挺莊重地在一張寫有所有黨員名字的紙片上畫圈。畫完後,再由公社組織委員楊賢德監督,茂林唱票,振富記票。
那是一個令人窒息的時刻。每個人都伸長了耳朵,屏住呼吸,聽著茂林響亮的聲音。那聲音穿透了牆壁,站在牆外的街上就能聽得到。選舉的結果,除有兩票選酸杏的外,其餘均選了木琴,也就是去年以來忽然變得野心勃勃的原村婦女主任。
當時,酸杏便泥兒般地癱在了地上。
木琴終於達到了她的目的,應該欣喜欲狂才對。但是,當晚回到家裡時,杏仔首先叫了起來。他嚷道,娘,你哭咧。
的確,木琴的眼眶裡閃動著盈盈淚花。木琴嘆氣道:看看酸杏的樣兒,也怪可憐的。
茂生恨恨地道,哭啥哩,這回該高興了呢。當大官了,更能瘋了。不瘋到大牢裡,是沒完呢。
經過了賣杏兒和交公糧兩次變故後,他把官職看成了蛇蠍。一看見木琴忙裡忙外地瘋跑,他就嘟囔。最後,他便賭氣一直不與她說話。而且,前不久,倆人竟又分床而居。
茂生原想到西屋裡,跟京兒們擠睡的,竟叫幾個崽子合夥趕了出來。他們齊聲吆喝道,太擠哩,憑啥不在自己床上睡,非要賴在這兒睡呀。茂生又不好明言,只得在鍋屋裡的土炕上安置了一個鋪蓋卷。夜裡,自己就睡在上面。
寒冷的冬天1)
一九八二年冬天,料峭的寒風不時地從北山埡口裡闖進來,穿過乾硬如鐵張牙舞爪的杏樹枝,呼嘯著掠過杏花村上空。時時提醒著杏花村人,冬天仍然駐留未走,而春天尚還遙遙無期。
隨著擁護木琴上臺執政的激情和衝動過後,伴隨而來的,則是新的不安與惶惑。這種不安與惶惑,首先表現在村領導班子上。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古往今來大多數執政者所遵循的定律,茂林、振富們最是明瞭的。他們都夾起尾巴,小心翼翼地跟隨著木琴東奔西走。看木琴的臉色行事,卻不肯以自己厚實的肩膀去主動承擔一份重擔。明眼人都清楚,茂林們所怕的不是木琴,而是木琴背後的撐腰人縣委揚書記。況且,酸杏的餘威還未散去,仍然在人們的腦子裡亂轉悠。多數參加投票的黨員紛紛跑到酸杏跟前,解釋說,那兩票中,就有一票是我投的呢,還是跟著老支書倚靠,心裡有底兒,別人恐怕是靠不住呢。這種人心渙散的局面導致的後果是,令出不行,令行難止,並直接給了剛剛執政的木琴當頭一記悶棍。這就是,木琴發出的第一道指令——收攏杏林,集中管理,統一分紅的決策,遭到了村人蜂擁群起地憤懣與誹謗。
僅僅一年多的時間,雖然村人遭遇到賣杏的失敗,但他們更多地品嚐到了聯產承包責任制帶來的甜頭。責任田裡鼓鼓的糧粒,充滿了家家戶戶往日空癟的糧囤。大多數人家敢用“殷實”兩字來標榜各自的家境了。現實的村人原本企望木琴的上臺,能給自己帶來更多的糧食和塞滿尚處空癟的腰包的機會。木琴卻反其道而行之,下令收回杏林。由此推斷下去,第二步必會收回所分的糧田。再推之,就會把村人重新帶回到那往昔的狼狽時光。這是村人無法接受的,更是無法想象的。
在木琴主持召開第一次村民大會的當天晚上,剛放下飯碗,木琴家裡便聚集了一屋子的女人和老人。他們或規勸或吵嚷或威脅,逼迫木琴收回成命。後來,木琴在對已大學畢業並在縣城工作的鐘兒談起這件事時,眼中竟閃爍著瑩瑩淚光。可見,當時之事,對木琴觸動之深。
木琴說,她一遍又一遍地向村人解釋集中管理的好處,分散管理的害處。但是,沒人願意相信。
酸棗婆娘起著高腔地叫道,他嫂子,這林子可是咱村的命根子,是咱村十幾輩子人呵護成的呢。你只講集中管理好,那叫誰來管,咋分紅,大頭誰來拿呀。大家夥兒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可不能只叫幾個人享了呀。
於是,由規勸,到吵嚷,再到威嚇,木琴的處境愈來愈不利。
正在不可開膠的時候,茂生出人意料地從牆旮旯裡站了起來。面對一群氣勢洶洶的村人,他憤憤地道,二嬸,說話要憑良心呀。崽兒他娘一心為著大家夥兒,冒著蹲大牢的險,帶咱找掙錢的路,心還不正麼。崽兒他娘真要是坑了大家夥兒,我情願把這房子,這幾個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