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了,陪大家夥兒還不成麼。
有人低聲道,咱不缺崽兒,也不要房子,只要林子呢。
茂生漲紅了臉,哆嗦了半天的厚嘴唇裡終於擠出了一句駭人的話。他說道,咱要是成心做虧心事,日後,就叫京兒成家生精兒呀。
如一記沉悶巨雷,在長者的腦瓜兒中爆燃炸響。四十二年前的那夜大風,又一次旋起沖天地顫慄,在長者心中膨脹著。老輩人聽不得這樣的賭咒,也不會懷疑憨厚老實的茂生敢於講出這話的誠意與份量了。年長者如潰軍般紛紛起座離席,捂著顆“怦怦”作響的心臟,倉皇四散,各奔家門。女人們見靠山已去,只得責聲不斷地嘮叨而退。
能化險為夷,將木琴從尷尬境地中解脫出來的,竟是一直反對木琴,且因反對她而毅然分居近數月的男人,木琴得到了莫大地安慰。她遂又生出了對茂生難以言狀地感激,亦如茂生感激木琴當年隨己回遷一樣。畢竟是木琴瘦弱的肩膀,在茂生寬厚結實的胸前,終於抵禦了一九八二年冬夜那場寒氣襲人的風霜雪雨。
至此,木琴再也沒有以自負的優越,無端地蔑視茂生的任何過錯或指責。當天夜裡,木琴滿懷感激之情,把茂生安置在鍋屋裡的鋪蓋卷拿回了堂屋,並把茂生攆回到屋內大床上。她頭一次主動激情地為自己丈夫盡了一個妻子應盡的義務,補償了茂生數月來的空虛和焦慮。
寒冷的冬天
幾天後,木琴從市裡請來了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說是市茶果技術推廣中心的技術員,來教村人杏林管理的。木琴稱他秦技術員。
秦技術員屬於徹頭徹尾的知識分子型別。這一點,村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白皙的麵皮,柔弱單薄的身材,滿臉的和氣相兒,給人一種以和為貴與世無爭的感覺。再配上一副黑邊的遮蓋了半個臉面的如瓶底般厚的近視鏡,一副十足的書呆子相兒。與胡老師相比,顯得學問深得多了。簡直就是一個小羊羔,一個大耕牛,區別大了去嘞。
村大隊辦公室裡沒有多餘的閒屋。木琴就把秦技術員領回了自己的家,安頓在西院裡,與京兒同住。吃飯就在她家。鍾兒和杏仔被迫搬回了東屋,以免影響了秦技術員的工作和休息。
京兒就像得到多大榮光的事似的,跑前跑後地幫秦技術員拎書箱扛行李,還把自己睡的原準備娶媳婦用的大紅棗木床讓給了秦技術員,自己則睡在臨時用木板搭就的床鋪上。木琴又讓茂生把家中的大八仙桌搬到西屋靠窗戶的地方,權作書桌。京兒就賣力地把秦技術員的一箱書翻出來,整整齊齊地擺放到桌面上。
對秦技術員到來表示出極大熱情的,除了木琴和京兒外,就數杏仔了。他跑前跑後地圍著大人屁股後頭轉,一心想插插手,以表示自己對客人的好感。鋪床擺書之類的事情是掄不到他乾的。杏仔就自作主張,把東屋裡全家最好的一盞煤油罩子燈擺放到了書桌上,又拿起抹布擦桌子擦燈罩。一個不小心,他竟將燈罩掰掉了一個大豁口兒。
茂生心疼了。他抬腿踢了杏仔一腳,罵道,敗家子,這是錢買的呢。
杏仔一臉的喪氣相兒。他垂著眼皮,掃興地退到牆角,再不敢吭氣。
在木琴家的所有成員中,只有茂生對秦技術員的到來表示出不以為然的神情。木琴把秦技術員領到家裡,茂生便一直沒吭聲。叫他搬桌子時,他又極不情願。只是礙於客人的臉面,不好多說什麼。
在聽到木琴要安排秦技術員在他家合灶吃飯時,茂生忍不住道,秦技術員,我家崽兒多,亂糟糟的。你不嫌麼。
秦技術員笑眯眯地應道,不嫌呀。我家也有娃兒,四個。我喜歡,最願跟娃兒們玩哩。
——飯食也糟呢。
秦技術員臉上的笑意愈濃。他回道,老哥哦,只要能填飽肚子,我就知足哩,還要啥好伙食吔。每天的伙食費,我一定按月交,放心哦。
木琴急了。她狠狠地瞪了茂生一眼,說道,看秦技術員說的,咋兒一家人講起兩家話來呢。有我家吃的,就餓不著你。京兒他爹針尖大的心空兒,千萬別往心裡去哦。
秦技術員就笑,說道,說笑,說笑的。哪就會認了真呀。
茂生一臉的尷尬相,默不作聲地退出了西屋。
東院門“咯吱吱”地響了幾下後,驀地又傳來一聲窯器與石頭相撞發出的破舊沉悶地聲響。木琴心裡直哀嘆那隻全家當裡最新最好的飯盆的短命。那盆是她上星期才從集市上買回來的。
自此,秦技術員便吃住在了木琴家。白天,木琴和茂林帶上京兒,一起陪秦技術員泡在村前屋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