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山間溝嶺裡依然颳著犀利的西北風,如一襲巨大又無形的披風,迅速地掠過地面。所過之處,攜帶起一股泛著刺骨侵髓的寒意,捲起一陣蓬勃飛揚的雪末兒,在寂寥的曠野裡驕橫跋扈,肆意乖戾張揚。時不時地,便捲起一個大大的旋風來,攜帶著銀色雪末兒,連同隱藏在積雪下面的枯枝敗葉,拔地而起,直升空中。與冬日爭輝暈,與山巒比高低。
村子東南坡上的新廠基建工作,已經全部停工。
王工剛剛不久離開了杏花村,趕回南京城的家去,與家人團聚過年了。他要在山中寒凍消融的時候,才能再回來,繼續指導建設聯合加工廠。在此之前,所有的新廠籌建工作,只能被迫暫停。東南坡上,便留下了一個剛剛起了院牆和幾排屋框的半拉子工程。
與東南坡的寂靜截然不同的,是在北山腳下那塊曾經安置神龕的地方。
白皚皚的雪地裡,晃動著五、六個黑乎乎的身影。人群裡有男人,也有女人,正圍著那塊座椅樣的神石,轉來繞去。頭頂上的帽子或是圍巾,以及嘴上的胡茬兒和眼皮上的睫毛,盡被口腔內撥出的熱氣罩滿,隨即又被冰凍成一層斑白的青霜。他們把手伸進衣袖裡,弓著腰,縮著脖子,就如一隻只尚未下鍋的活蝦,在厚厚的積雪裡艱難地跋涉著,蹦跳著。
李振書被凍得顫巍巍的手心裡,捧著一隻土黃色羅盤。他目不轉睛地盯看著羅盤中央那顆同樣顫巍巍的小指標,認真地辨識著針尖的指向。周邊的人就崇敬又好奇地盯看著他的臉,再相跟著把目光落到這根晃動不止的指標上。每個人都閉緊了嘴巴,連大氣都不敢喘,怕驚擾了正在凝神斂氣詳察細辨的李振書。
振書終於把羅盤輕輕放到了那塊座椅樣兒的山石上,並在正前方稍微偏西的地方,用腳尖使勁兒地碾了幾下。將積雪輾散,在冰凍如鐵的地面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印記。這時,他好像完成了一項重大使命,粗重而又暢快地撥出了憋悶已久的那口氣。
他輕鬆愉快地對了眾人道,就是這個方向,就是這個相口兒了。待凍土開封后,就在這個相口兒上起大殿,立神像,擺香案。
四季問道,得起啥樣的大殿哦,總不能像蓋自家院落那樣吧。
振書回道,這個嘛,咱得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寺廟都是啥樣的。再回頭,琢磨咱的式樣。
他又轉身對茂生道,大侄子,到時,你也得跟著去呢。外人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大殿能修成個啥樣子,就全指靠著你哩。
第八章 對峙,或紛爭
茂生躊躇了一下,回道,也好呀,我就硬著頭皮試試。行不行的,到時再講嘛。
酸杏女人有些不放心。她說,你得先私下裡做通金葉奶的工作哦。別到時,她再扯你的後腿,不叫你來搞。要是那樣,這事就不好辦哩。
茂生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回道,知哩,知哩。這回的這個事體,誰也說了不算。就算天王老子來咧,也擋不住呢。放心,放心哦。
金蓮在一旁使勁兒地跺著凍得發麻了的腿腳,催道,既是定下了,咱就回了吧。家裡離不開,供香的時辰也就到了。
酸杏女人也隨道,是哦,咱得回去了。鳳兒月子裡的奶水不足,寶兒近日也不舒坦,我得趕緊回去伺候去。
振書見說,便收拾起羅盤,領著一行數人往村子裡趕去。酸杏女人心裡惦記著鳳兒和孫子寶兒,就搶先邁動著腿腳,急慌慌地走在最前邊。
回到自家院落,還沒進大門口,就聽到院子裡傳出熱鬧的聲響來。同時,還夾雜著酸杏焦急的埋怨聲,說,這個老東西,一下午跑到哪去哩,至今也不回家來。立時,就傳出一個熟悉又有點兒陌生的聲調來,說,不用急哦,我也不餓。晌午跟秋分在四方哥的飯店裡吃得飽飽的,現今兒還沒消化吶。
酸杏女人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是勞動的聲音,是三兒子勞動從部隊回家探親來了。她立時激動起來,想趕緊跨進院子,見見這個一別三年未歸家門的寶貝小兒子。越是激動,身子越是行動遲緩起來。心兒“怦怦”地跳,腿腳軟綿綿的,渾身上下直往外洩力氣,甚至連身子也挪不動了。
她無力地靠在了大門框上,提起力氣喊道,勞動,勞動哦,快點兒出來,叫娘看看呀,想死娘哩。
很快,在酸杏女人跟前,就站著一個高大結實的小夥子。臉上黑瘦,眼睛雪亮,嘴唇上冒出一層毛茸茸的鬍鬚來。雖然臉頰上還帶著一絲稚氣未脫的神情模樣,但明顯老練成熟了很多。這就是酸杏女人日裡想著夜裡夢著的骨肉娃崽兒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