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曉
第三十九章
臨別那天, 天飄著雨。王雱做主把帶不走的東西都給了張叔張嬸,讓他們給帶回家去。張叔張嬸很捨不得這寬仁又大方的主家,一路送他們出門。
王安石選的還是水路,剛走出縣衙, 他便看到路的兩旁站滿了人, 從後衙出入的大門一直延伸到碼頭那邊, 烏泱泱的全是人頭。王安石腳步一頓,抬頭看向兩旁站著的百姓。
這裡頭,有的是這兩三年來一直和他鬥智鬥勇的鄉紳豪強, 有的是他在田間有過一面之緣的農夫,有的是曾笑嘻嘻讓他關照生意的商販。
王安石不能說每一個面孔都認得、每個人都能說出名字,可一眼望去, 每個人都是那麼熟悉。前些年在揚州做事的時候, 他與上官韓琦不和,不管做什麼總不得勁, 有種滿腔抱負得不到施展的憋悶感。
到了鄞縣, 一切都完全不同。王安石第一次嘗試到把各種設想付諸實現的快感,財政上的寬裕、百姓們的配合,讓他這個頭一回當“一把手”的人做起事來如有神助!王安石看著沿途等候的百姓們, 拱手朝他們行了一禮:“多謝鄉親們來為王某送行。”
百姓們何曾被人這樣禮待過, 想想過去三年發生的種種, 所有人眼眶都溼潤了, 哪怕天飄起了小雨也沒讓他們退卻。自從王安石一家來到鄞縣之後, 鄞縣多熱鬧啊, 彷彿一下子活了過來,他們再也不愁沒水澆莊稼,不愁路不好走,每天只想著今天有什麼樂子好玩明天又有什麼好戲可看,日子那是越過越好啦。
現在,王縣尊一家要走了。
帶雨的空氣之中響起了壓抑的哭聲。
王安石受了縣中老者送上的萬民傘,所謂的萬民傘,就是在官員離任時鄉紳組織百姓為官員送傘,寓意官員像傘一樣庇護一方,送的傘越多代表著官員越受愛戴。
王安石任滿離開的訊息傳開後,本來許多人都想親自送一把傘,後來王雱暗暗叫人去給眾人說了,傘不用那麼多,要不然用不完也是浪費,合送一把留個幾年就好。
此時王安石拿到的萬民傘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名字,有些不會寫字的還沾了印油在上頭摁個指印。王安石看著那大小不一的名字、錯落不齊的指印,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來。他再次朝圍在碼頭替他送行的百姓行了一禮,哽咽著道:“多謝諸位鄉親!”
王雱起初沒多少離情別緒,見此情景心頭也有些觸動,學著王安石的模樣朝鄞縣百姓們行李。武興大哭出聲,上前拉著王雱的手說:“阿雱阿雱,我們很快會去找你的!”
王雱看看武興,又看看一旁的鄭思,認真地點頭。
三年之前,武興還只想著接任他爹的縣尉之職就好,再不濟當個衙役也成。這一刻他站在鄭思身邊看著王雱一家人上了船,曹立也跟著去了,心裡難受之餘又生出了遠志來:他們阿雱肯定會和王縣尊一樣當大官的,到時候他們也一定要出人頭地,才可以像過去三年那樣和阿雱開開心心地玩!
等船走遠了,武興轉頭對鄭思說:“我先去練練刀。”拳腳練出來之後,他爹終於讓他摸刀了!
鄭思一頓,點頭:“我去看書。”
歸臨川的路上王安石父子倆依然忙碌。臨川縣在江南西路,他們一路回去要穿過兩浙路、江南東路。還沒出發,王安石已經去信一個個相約,每到一個地方就和朋友登臨遊玩,作點小詩。
王雱捏著鼻子跟在一旁,古往今來的父母和親朋好友都是一樣的,帶著孩子出去場面非常一致:“會什麼呀?表演一個唄!”
王雱作為王安石的孩子,還被人點名作詩。作詩作詩,七歲小孩作個什麼詩!
王雱連連搖頭,敬謝不敏:“我還是個孩子!”上輩子還是個理科生呢!和我比畫圖樣試試看!
偶爾被逼急了,王雱才會擠出幾句打油詩來,水平很有理科生的風範,比如解釋自然現象、闡述結構問題之類的,畫風和其他人的一干小酸詩很是不一致。如此三四次,王雱再不樂意跟王安石去和那些個文人應和了。
直至到了杭州,因著要等叔父王安國過來與他們會合,得多留幾天,王雱開開心心地去找范仲淹學琴。范仲淹長子範純仁恰好也在,接下來兩日便和王安石兄弟倆他們在杭州遊玩。
學琴一年多,王雱的琴技進步飛速。主要是王雱這人有點小強迫症,總想把事情做到最好,每天練習得可勤了,幾乎從不中斷!王雱讓曹立收起琴,對范仲淹說:“範爺爺,等我再長大一些就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