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冷索蕭條,已是冬月光景。
西市繁華的商街不遠,一處熱鬧的小館。郭臨穿著灰夾長襖,坐在門口擺放的矮凳上拍著沾灰的靴面。路過的行人見到她,揚手招了招:“郭將軍早啊。”
她結果老闆遞來的鮮湯餛飩,回頭一笑:“早!”
天色大亮,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有漢子方一進館,瞧見她徑直大咧地坐來對面:“郭將軍今日又沒上朝啊?大齊上下,獨您這般自在!”
郭臨瞟他一眼,提起酒壺倒了一碗熱乎米酒遞去。那大漢樂呵呵地接過,也不客氣,仰頭便飲。
十多天前,楚王卸甲離京。世子奏稱盡孝,懇請一年之期伴在父母身側,護衛他們雲遊四方。自此之後,皇帝派來刺殺她的人手果然少了許多。反倒是她傷懷與楚王、王妃的告別,行事沒有再如那日的咄咄逼人。只是偶爾還會穿了朝服,跟著陳聿修一道站在首列,打著哈欠冷眼地看眾臣戰戰兢兢地請奏。
神武一案,蘇恭翎被關進了刑部大牢,大理寺重新立案調查。前日大理寺少卿出城,往朔方查案,儀仗聲勢浩大。聽說還派了太常寺的官員,去將朔方百姓自建的神武祠休整加建。
這些日子,郭臨閒來無事,時常換了常服走在街頭,似在回味過去京兆尹時的歲月。百姓們比起朝臣,接受得更快。到底戰死、復活都是聽說來的。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才最真切實在。有膽大的當面問她戰場驚險,她捻去血腥的不談,講了講幷州水淹三軍。
御史參她向無知百姓傳廣戰爭機密的摺子在御書房堆了老高。凌煙閣中議事,陳聿修輕描淡寫道:“郭將軍是太閒了,陛下不如讓他繼續統軍。”
一句話便堵了回去。御史是消停了,朝上卻議論漸起。不是在說魏王殿下一手重建的神武軍可能不保,便是說起,被陛下送到皇覺寺祈福的小太孫,要回京了。
“聽說今晚宮中盛宴,百官到場,為太孫接風洗塵?”喝湯的功夫,早憩的鄰桌客人們也湊了過來,小聲道,“聖上也是偏心,將軍都回來這麼久了,也不見為將軍設宴……”
郭臨笑了笑,沒有說話。思緒幽幽飄回昨晚……“筵席上只能為你爭出半刻時間,見了玉鏘有話快說。”白子毓丟下這句話,就匆匆走了。
縱然只有這些,她也已經很感激了。白家畢竟是舉族投靠的皇帝,他身為少主,揹著一族人的身家性命,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已是仁至義盡。
夜幕尚未完全降臨,郭臨儀裝完備,坐在馬車上。見陳聿修的馬車從側旁駛過,她挽起車簾吩咐幾句,車伕聽命,揮鞭駕車跟在後面。
“緊張嗎?”她垂眼看著身旁雙寧,微微一笑,“不用怕,宮中不過就是一處地方。到時候跟在我身後就行,記得稱呼別錯……”
“是,少爺!”雙寧用力點點頭。片刻又絞著手帕,躊躇發問:“少爺,雙寧一直聽你們說‘玉鏘’……是指宮中的太孫殿下麼?”
“不錯,他是太孫,也是我的義子。”郭臨摸了摸她軟軟的額髮,眸光漸漸溫和,“他只比你小了幾歲,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如今長成了什麼模樣?”
“少爺。”帳簾外車伕低聲喚道。
“什麼事?”
“前邊街旁停著魏王府的馬車,丞相傳話來,問少爺需不需要停車一見。”
郭臨撫在雙寧頭頂的手一頓,緩緩收回。“不必了,宮中一樣能見到。”
“是。”
兩輛馬車賓士不歇,順暢地穿過街道。揚起的風吹皺了道旁的停駐的馬車車簾,譚伯聽著那車輪漸遠,放下窗簾,抬首蹙眉:“殿下。”
長袖之下,捏著扇柄的修長手指已然發白。
宮燈一盞一盞朝後掠去,雙寧碎步跟在郭臨身後,看著兩旁不斷有人朝這邊躬身施禮,慌忙跟著俯下頭。
“說起來,自升將軍後,還未來過麟德殿參加宮宴。”
陳聿修聞言含眸一笑:“你不過是不習慣昔日的老臣不見,換做是自己,行到何處,都為人矚目罷了。”
郭臨嘻嘻一笑,不遠處有人喊了聲“丞相大人”。陳聿修望見是凌煙閣的侍從,便抬腳行去。郭臨望著他的背影,半晌眨了眨眼,收回神思。牽起雙寧的手,繼續朝前走。
“見過郭將軍。”
“嗯。”郭臨隨意點頭,正要往內走去,橫地一道身影插來:“且慢。”
“御前不可佩劍,爾……啊郭將軍?!”擋路的青年羽林衛待看清郭臨的臉,惶恐下拜。